快到晚宴時,楊家大小姐綺玉又派了幾個小丫頭來薔園催促,說是訂婚宴快開始了,讓表小姐快着點,免得在長輩面前失禮。
顧錦珠心下冷嘲,什麼長輩,不就是陳家的那幾個人嗎?況且今日她又不是主角,談得上什麼失禮不失禮!
只是她沒想到表姐這麼的迫不及待,不就是想看看昔日身爲她的準未婚夫的陳雲澤當衆悔婚,轉而娉了她這個臨安第一首富的楊家大小姐後,她如何的尷尬難堪嗎?
或許她更想看到她傷心難過,被拋棄後難以自處的樣子吧。
想到楊綺玉驕矜得意的神情,顧錦珠脣角微彎,一雙眸子卻是冷冷的,宛若月光下的冰河。
碧菀正對着一衣櫥的衣物挑挑撿撿,已經快到晚宴了,她還沒有把適合小姐的衣服首飾挑出來,眼看着時辰快到了,她急得都快哭了出來:“小姐,怎麼辦,沒有合適的衣服。”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這次婚宴對小姐的意義了,全臨安城誰不知道陳家公子本是她家小姐的未婚夫,兩人郎才女貌,一度被全城傳爲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的佳話。
只是陳家貪財忘義,在楊家老夫人,也就是錦珠小姐嫡親的外祖母過世後,立時反口,改娉了楊家現任家主楊紹的獨生女兒,錦珠的表姐楊綺玉爲妻,讓小姐一夕間淪爲了笑柄。
今日的訂婚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看二女爭夫的笑話呢,小姐如果穿得太寒酸,會讓所有人瞧不起的!
她心下焦急,更努力的在那一堆衣服中翻找,可奈何小姐的衣物雖多,都是過去老夫人給小姐訂製的。
自從老夫人過世後,自家小姐有大半年的時間都沒做過新衣裳了,雖然以前老夫人極疼愛小姐,所做的衣服都用得是頂尖的好料,但到底樣式老舊了些,在那些勢力的豪門夫人前怎麼穿得出去。
她一邊着急,一邊忍不住心下恙怒:大小姐真是太無恥了,明明說着要給小姐送衣服過來,可到現在連半個人影兒都不見,還不是怕小姐穿了新衣服比她更美,搶了她的風頭!
她心下恨恨,目光在看到從外面進來的人時,驟然一亮。
大丫頭芸香手裡捧着一件鵝黃色的衣裙進來,抿脣笑道,“可喜還找着這麼一件,小姐就穿這個罷。”
邊說邊將裙子抖開,嬌嫩鮮亮的顏色,平整精緻的刺繡,看起來簡潔又雅緻。
碧菀一臉驚喜道,“芸香姐,你從哪兒找來的?這件好看。”
錦珠也看過去,目光卻不覺一怔。
那是……外祖母臨過世前,最後給她訂做的一件衣服。
她素性清淡,喜歡穿一些素雅的顏色,可是外祖母卻常說,年輕的女孩子就像枝頭最嬌嫩的花朵,就該打扮得鮮豔美麗,因此常常給她做一些粉紅、嫩黃之類嬌豔的衣服。
這套衣裙做好後,外祖母還曾說過等到天氣暖和了穿給她看,只是她老人家到底也沒有撐過那個冬天。
外祖母逝後,她就命芸香將所有顏色鮮豔的衣服都收了起來,這套新做好的長裙也被壓進了箱底,算起來,她還真是一次都沒有穿過。
芸香看着她對着衣衫出神,立刻知道了她在想什麼,乾脆把衣服捧了過來,柔聲勸道:“小姐,老夫人在世時不就是希望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嗎?再沒有比今天這個日子更適合穿這套衣服了。”
碧菀也道,“要我說,小姐你就該打扮得光彩照人,一舉把大小姐比下去,讓那個陳公子後悔死!也讓全城的人都看看,放棄你是陳公子瞎了眼,這樣老夫人在天之靈纔會欣慰高興。”
她越說越帶勁,揮舞着小拳頭,就像是立時看到了那個陳雲澤匍匐在小姐腳下一臉悔恨的樣子。
顧錦珠不覺失笑,芸香和碧菀都是從小伴着她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頭,芸香年歲大些,性子溫柔細緻。
碧菀卻比她還小着兩歲,性格有些莽撞孩子氣,但這兩人卻是楊府裡最全心全意爲她着想的人。
顧錦珠笑着點了點頭:“好,依你們,今晚上隨你怎麼打扮都行。”
碧菀歡叫了一聲,立時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來比去,邊琢磨該給她配個什麼髮飾。
顧錦珠卻是對着鏡子微微苦笑,話說除了這套裙子,她還真沒有別的衣服可穿了。
等她換上衣服後,芸香把她按坐在梳妝檯前,面前放置了一溜擺開的首飾,步搖、花鈿、點翠…….
她拿起幾枝花簪在她頭上比了幾下,然後把她的髮帶解開,錦珠一頭如水般的墨發立時傾瀉了整個肩頭。
芸香梳着手中順滑的髮絲愛不釋手,邊笑道:“小姐的頭髮真好,又黑又亮,像緞子一般,這樣子梳流雲髻最好看了。”
她手指異常靈活,幾下便在她頭頂堆起一個朝仙流雲髻,然後找了幾枚粉翅晶藍的蝴蝶花鈿插上,周圍以細小的流珠點綴,剩下的頭髮在身後披散而下,耳上綴着相同的粉色珍珠,隨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出瑩潤的光澤。
碧菀在旁邊看了半天,總覺得還是太過簡單,靈機一動,跑去院中剪了一枝粉嫩的薔薇下來,爲她斜斜的插在鬢角,然後拍着手笑道:“好了。”
錦珠擡眼看向鏡中的自己。十四歲的女孩子正是顏色最明媚的時候,她眉目清雅秀淡,清新嬌嫩得宛如春日枝頭的第一抹新綠,鬢角的那朵粉色薔薇嬌豔欲滴,襯着一張瑩瑩素顏,竟一時分不清是花比人嬌,還是人比花嬌。
她站起身,鵝黃色的錦緞裙襬立時傾瀉一地,外面罩了一層淡色紗衣,腰間是一條粉色的纏花織帶勾勒,順着嫋嫋纖腰垂曳而下。
雖然侍候小姐日久,但兩個丫頭卻再一次看得失神,這樣的小姐真是太美了,她只是靜靜站在那裡,就宛如一抹最純淨皎潔的月光,攝人心魄。
顧錦珠沒看到兩人發呆,她的眸光停落在梳妝檯最下面的一隻香木小盒上,眼底如同蒙了一層濃霧般晦暗不清。
直到碧菀再三的催促,她纔將那隻盒子扣在掌心,起身淡淡道:“走吧。”
芸香要留下看家,她只帶了碧菀出門。
出了薔園,主僕兩人順着曲折迴廊往前走。天色已經漸暗了下來,各處都早已掛上了大紅的燈籠,照得整個院子恍如白晝。
楊府是臨安第一首富,院中極大,三進三出的門廳,小橋廊軒,砌石流水,兩邊種滿了各色花朵,爭奇鬥豔,極具富貴氣象,雖沒有盛京中的大氣恢宏,卻別有一派蘇州園林的小巧精緻。
今天是家主楊紹的寶貝女兒與平江府陳家訂親的日子,楊家爲顯富貴,一口氣擺開近百桌流水席面,宴請全臨安城有頭臉的富士鄉紳,場面宏大得令人咋舌。
此時晚宴未開,一些夫人內眷都在內院休息,顧錦珠所過之處,見到了好多在院中賞花飲茶的夫人小姐,一時間只聞到香風陣陣,珠翠滿目。
她徑自往前走,卻聽見身邊到處竊竊私語。
“楊家這大手筆還真是少見,單單只是訂親就這般排場,那真要到了成親的那一天,楊家還不熱鬧上天?”
另有一些小姐豔羨的說,“這楊家的大小姐還真是受寵,怪不得那陳家寧願捨棄那個寄人籬下的國公府小姐,改娉了楊家,是誰也捨不得那隻金鳳凰啊。”
立時便有好奇的人打聽是怎麼回事,那些小姐拿扇子優雅的掩着嘴角,將寄居楊府的表小姐顧錦珠與陳家公子本是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卻臨到頭來被表姐搶了婚事的事講了個繪聲繪色。
聽着那些女人似譏笑似同情的話語,碧菀心下又是憤怒又是擔憂,生怕小姐聽到這些話語被勾起傷心事,直恨不得拿泥糊住那幾個亂嚼舌根女人的嘴巴。
顧錦珠面色卻是一派平靜無波,仿若那些竊竊私語議論的人並不是她一樣。只是在兩人剛轉過一個迴廊,就迎面撞上了一大羣人。
被簇擁在正中的那個一身粉色的衣裙,顧盼間神彩飛揚,不是她的表姐楊綺玉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