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宮宇,掩映在夜色之下,進了宮牆便不能再行駛馬車,顧錦珠在紫鳶的陪同下,沿着長長的紅牆甬道一路前行。
遠處翹角畫檐,金色的琉璃屋頂在宮燈的映照下顯得金碧輝煌,威嚴莫名,雖說不是第一次進宮了,但顧錦珠心裡到底有些不安。
紫鳶看出她的心思,壓低聲音問前面的宮人道,“公公,不知太后心情如何,您可知這次宣召我們小姐,是爲了何事?”
她邊說邊悄悄塞了個荷包過去,那宮人隨手捏了捏,立時笑道,“旁的咱不知道,但大概知道顧小姐這次進宮,怕是要有好事了。”
“好事?”顧錦珠和紫鳶同時一驚,紫鳶再問,那宮人便怎麼都不肯說了。
這下顧錦珠心裡更忐忑了,這宮人說是好事,可是她能有什麼好事?這太后該不會有什麼異想天開的主意吧?
兩人隨着內侍進了慈寧宮,小太監進去稟報,顧錦珠等在外面,越想越心頭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沒過一會,小太監出來道,“顧大小姐,請進去吧。”
顧錦珠深吸了一口氣,邁步進去,紫鳶身份不夠,只好等在外邊。
慈寧宮裡面的裝飾並不像她想像中的十分奢華,反而甚是簡樸,她低垂着頭,只能看到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板。
她走進去,規規矩矩的跪下,向太后俯身叩頭道,“參見太后。”
胡太后看着下面跪着的少女,從她一進來,她就着意觀察,長的自然是不差的,即使是見慣了美人的太后,看到她清清嫋嫋的走近,眼睛也不覺一亮。
她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錦繡蓮銀紋裙,外面披了件青緞披風,一頭黑髮整齊的挽在頭頂,沒有一般女孩子打扮的枝招展,反而只插了一根玉簪子,顯得十分素淨。
但越是這份素淨,越顯出了她清冷高潔的氣質,她跪在庭下,一舉一動都十分優雅恭敬,並沒有一般女孩覲見的惶恐害怕,胡太后忍不住道,“擡起頭來。”
顧錦珠聞言微擡了擡臉,胡太后仔細的審視着她,少女皮膚如細瓷一般潔白無暇,額前薄薄的流海下,兩彎似蹙非蹙的籠煙眉,一雙眸子清澈純淨,宛若夏天的溪流般純澈透底,小巧挺直的鼻樑,一雙嫣紅如瓣的脣緊抿,顯出微微的緊張之態。
這副樣貌,配璟兒倒是過得去。
胡太后心裡鬆了口氣,淡淡問道,“你就是顧家的大小姐閨名喚作錦珠的?你什麼時候回的京,今年幾歲?聽皇帝說你詩作的不錯,以前可曾讀過什麼書?”
剛纔一瞥間,顧錦珠已經看清了胡太后的樣貌,雖已年近七旬,但精神還算健朗,她穿着一襲家常的煙色福壽四喜紋裙褂,溫言問着,面貌倒也不甚嚴厲。
她忙伏下身子道,“回太后,臣女正是顧錦珠,年已十六,以前臣女一直跟隨在外祖母身邊,承祖母疼愛,曾請了夫子教習詩書,但才作平平,不敢當陛下謬讚。”
她嗓音清淡,又帶了股江南水鄉的柔婉,聽來就如一股清涼的溪水浸潤過人心頭,讓人心生愉悅。
胡太后點了點頭,心裡對她之前的成見倒是去了一大半。
能在賽詩宴上大出風頭,又得了皇帝稱讚,卻還能如此自謙,認得清自己身份的女孩子倒是少見。
現在的世家貴女都被家中寵愛的驕橫異常,即使在貴人面前有所收斂,也掩不住神態中的驕傲自得之色,這顧錦珠倒是讓人討厭不起來。
她想起之前聽淑妃說過她的傳言,開口問道,“聽說你在家中不敬嫡母,不侍奉祖母,沒有半點孝敬之心,可有此事?”
她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轉嚴厲起來。
大夏朝歷來最重孝道,從皇室到平民,無不以孝悌傳家冶國,人品別的方面倒好說,但如果不敬長輩,沒有孝道,那就是德行問題。
本以爲她這樣問完,下面跪着的女孩子一定會十分害怕,極力辯解,哪知顧錦珠只是怔了一下,就伏下身子道,“錦珠自幼在外長大,不曾進孝於父母祖母膝下,去年剛剛回府,也曾想早晚侍奉在祖母身前,只是祖母年邁,身子不大好,不喜歡人日日在跟前打擾,故全府姐妹都不敢每日前去,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過去請安,至於母親……“,
顧錦珠遲疑了一下,垂下頭道,“母親掌管閤府事宜,日甚忙碌,錦珠也想每日過去請安問候,只是母親不喜,故不敢常常出現在母親面前,非是珠兒不孝,請太后明察……“
她說完,靜靜伏在地上,神態不卑不亢,更沒有半絲心虛的樣子,倒是讓胡太后一怔。
這與她聽到的傳言完全不一樣啊,聽她說,不給祖母請安,倒是怕打擾了祖母,而且不光是她,顧府的其他幾位子女也是這個樣子,而不給嫡母請安,卻是因爲嫡母不喜?
胡太后只是稍稍轉念一想,立刻明白過來,她生母早逝,姚氏論理只是繼母,對前任留下的孩子自然不會多喜歡,她說的簡單,只一句“母親不喜“就道盡了所有,怕是她之前聽到的,遠遠不是顧府的內幕吧。
胡太后點了點頭,聲音溫和了下來,道,“起來吧,賜座。“
宮女立刻搬了凳子過來,顧錦珠再次行禮,卻只坐了半邊。
胡太后看着她,終於知道蕭璟爲什麼對她傾心了,雖是第一次進宮,但神態落落大方,又知禮儀,比起她平日所見的那些唯唯諾諾的閨秀強了不知多少。
又說了一會兒話,胡太后已經看得差不多了,遣人送了顧錦珠出宮。
看着她出去的背影,胡太后問孫嬤嬤道,“梓萍,你看這孩子怎麼樣?“
孫嬤嬤道,“看着倒是個大方的孩子,若她說的都是真話,這衝這份疏落的心性,就堪爲銳王良配。“
胡太后點了點頭,道,“你派人去顧府再問問,若真是不錯,就遂了他的心願吧。“
她聲音帶着點失落,終究也沒有拗過孫子,還是想成全了他。
孫嬤嬤點了點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