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賜端王妃國禮大葬,與端王同陵。
鍾蘋身孕沉重,冽川不讓她管事,一切自己張羅辦理。
鍾蘋知冽川心裡最重端王妃,此時自然悲痛,又知他定不肯讓自己幫持操勞,憂心之餘,也惟有囑咐人好生伺候。
端王妃病得久,到最後更是日日煎熬,此番一去,倒也是解脫,冽川初時尚不覺怎樣,忙亂數日下來,卻漸漸覺心如煎炙、隱隱的發痛,心神俱疲、了無生趣。
這日不覺轉到端王妃房裡,冽川早命人不得動這屋,此時慢慢推開門,冬陽撒進來,照出些微塵。
冽川走到屋中,慢慢看了一圈,見桌案鏡奩上皆薄博的一層塵土。
冽川掀開奩匣,見裡頭是端王妃素日戴的頭面簪釵等物,又拿起雕茉莉的象牙篦子,見上頭還纏繞着幾根黑髮銀絲,不覺胸中一陣悲酸,便輕輕取下來繞在指間,看了半晌,從懷裡拿出香囊,打開口兒仔細塞了進去。
冽川又走到榻邊,慢慢坐下,見牀上尚鋪着一色半新不舊的湘繡綢紗被褥,便伸手慢慢的摸索。
如此坐了半日,忽的報說有客。
冽川想了想,命請到書房。又命人打掃端王妃的屋子,囑咐不準動裡頭的東西,不準隨便進來人,這才往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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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蘋見冽川數日來飯也不大吃,便讓人燉了湯,欲親自送來。
卻又聽說有客來訪,請進了書房。便等着客走了纔拿來。
一進門,就見冽川坐在案後發愣。
小丫頭將食盒兒放在桌上,鍾蘋便讓都出去。
卻見冽川臉色如土,眼神空茫,坐着一動不動。
鍾蘋嚇了一跳,也不敢喚冽川,見桌上散着幾封信、幾張字紙,便拿起來看。
有兩封信竟是鍾尚書的筆跡,囑咐幾個舊部的,讀來言辭懇切,倒有些深意,竟還說了些若事發時冽川不保,讓人照應鐘蘋的話。
幾張紙上皆是藥方子,鍾平看着倒像女子孕時所用。
看了半日,也琢磨不出端的,鍾蘋便輕輕的推着肩膀喚冽川。
冽川慢慢醒覺,見是鍾蘋,便道,“你來了。”
鍾蘋看他仍恍惚,柔聲道,“這是怎麼了?丟了魂兒似的。”
冽川道,“沒事兒。”
鍾蘋道,“我叫他們燉了雞湯。”說着便去將湯盛了,慢慢端過來,道,“我看你這幾日不愛吃東西,就讓他們放了點兒白朮,你喝一點兒開開胃。”
冽川看着湯碗冒着白氣兒,愣了半晌,道,“娘最愛放這些藥材。”說着接過來。
鍾蘋嘆口氣,道,“是娘教我的,她說你脾氣倔,一有事兒便存在心裡,傷脾胃。”
冽川慢慢喝了一口,便將碗放下,呆呆的不語。
鍾蘋待勸,想想卻又罷了,也陪着冽川默默不語。
半晌冽川忽道:“行了,我慢慢喝,你回去歇着吧。”
鍾蘋點點頭兒出來。
小丫頭要上來扶,鍾蘋擺擺手兒沒讓,卻走去窗邊兒往裡看,竟見冽川捂着肋下,伏在桌上疼痛,咬着牙喘息悶哼。
鍾蘋素日侍奉端王妃,知她病中常肋下做痛,如今見冽川這般,心裡咯噔的一下,咬着脣淚便涌了出來,忙捂住嘴不敢作聲。
冽川疼了一陣,慢慢好些,頹然癱在椅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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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近,東北卻報發了雪災。大雪封山,房屋坍塌,無數百姓凍餓而死。
格瑞急調銀子,又派人賑災,商議如何開路、如何安民、如何修繕,幾夜不得安睡。
這日常柏年照常來診脈,卻眉頭擰的死緊,嘆氣道,“皇上如今還咳嗽?”
格瑞想了想,道,“倒不大咳嗽,只常覺心頭髮空。”
常柏年低頭琢磨半晌,躊躇着不語。
格瑞看他一眼,道,“怎麼了,說。”
常柏年看格瑞一眼,跪下奏道,“皇上思慮太重、操勞過甚,如今,心血虧虛,血不養心,所謂血爲氣之母,氣賴血以附,血載氣以行,血虛則氣無以附,遂因之而虛,長此以往,氣隨血亡而脫,恐成大患,請萬歲務必好生調養,萬不可再勞累。”
格瑞拿起個摺子,皺眉道,“行了,下去吧。”
常柏年便出來,皺着眉往外走,卻被何寶攔住了,悄悄地問格瑞的病。
常柏年嘆氣道,“公公,萬歲爺這些日子睡得如何?”
何寶想想道,“夢多了些,時常盜汗。”
常柏年又嘆氣,悄聲道,“不瞞公公,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萬歲爺這病,下官也只能開些歸脾補心的方子,開不出個稱心如意來。”
何寶也皺了臉。
常柏年邊往外走,又道,“三分病七分養,這病最忌勞累操心,公公多勸勸,讓萬歲爺少操勞、多將養纔好。”
何寶點頭應着,將常柏年送出去,回來,見格瑞仍擰着眉看摺子,便上去道,“萬歲爺,歇會兒吧,看了一天了。”
格瑞卻凝眉不動。
何寶笑道,“賑災的旨意都下去了,各位大人也都連夜啓程了,如今萬歲爺就是把這摺子看透了亮兒,也看不見東北呀。倒不如寬寬心,過兩日自有好訊兒的。”
格瑞疲憊笑笑,倒真將摺子合上,卻又坐着癡癡發起愣來。
何寶自知格瑞爲了冽川的事兒不能舒懷,只是格瑞卻不問,何寶便也不敢提。
格瑞這麼坐了半日,何寶在旁邊兒暗歎,琢磨了半晌,道,“奴才想,這天底下的老百姓,哪一年不遭災,水災、旱災、蟲災、瘟疫,如今還有雪災,若是碰上愛民如子的明君,便能少受些苦,若是碰上那無道的昏君,就只能聽天由命了。萬歲爺是千古明君,若爲了社稷保重龍體,這就是萬民之福了。”
格瑞冷哼,苦笑道,“千古明君?萬民之福?”
何寶愣了一下,沒敢作聲。
格瑞揉着眉,道,“行了,朕知道你會說。今日便早些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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