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川進了大帳,就看見格瑞正坐在上頭拿着塊明黃的帕子擦弓。
格瑞見他進來,指指身邊坐榻,笑道,“來。”
冽川便坐在格瑞身邊,看他擦弓。
那弓輕薄柔韌,包着白銀,鑲滿各色瑪瑙角牙,倒有股異域風味。
格瑞扯起弓弦一彈,滿室錚然作響。
冽川道,“好弓。”
格瑞道,“這是先皇伐戈爾丹得的。”說着將弓遞給冽川。
冽川拿了細看。
格瑞道,“當時天下初定,各處戰亂,先皇也多次親征。”
冽川聽着點頭。
格瑞看冽川一眼,道,“先皇就是在伐戈爾丹時受的傷。”默了半晌又道,“先皇臨終時,曾向朕說,他殺伐太多,民生艱苦,說他來不及創一個太平盛世了,讓朕完成他的心願,做一個千古明君。”
冽川看着格瑞,道,“皇上定是個千古明君。”
格瑞苦笑道,“做千古明君,有甚麼好?朕始終不明白,爲何從古至今那麼些人爭着要做這苦役。還是他們千辛萬苦、賭生枉死,只爲了做幾年逍遙昏君?”
冽川苦笑,想起自己父親,低頭輕嘆道,“臣也不明白。”
格瑞見冽川這樣,便拉着他的手,半晌才道,“今天,在林子裡,是怎麼回事?”
冽川握着格瑞的手輕輕揉捏,終沒說話,只將他緊緊擁住。心道,自己就是拼了命也不會讓格瑞有一絲兒閃失。
格瑞心裡明白,便不再問,只任冽川抱着,臉靠在他肩頭。
忽然噗的一聲輕響,什麼東西穿破帳篷嗖的射過來。
冽川一把將格瑞攬在身下,那東西哚的一聲釘在後頭帳上。
接着便聽見帳後輕巧的幾聲拳腳響,半晌有人嘶啦一聲割破了帳子鑽進來。
冽川擡頭,見是梅更,便將格瑞扶起來。
梅更袍子早被劃破了幾道,臉上一道血絲,見二人無恙,方放心些,擦着臉低聲道,“跑了。”說着抱劍向一邊坐了,自己吃起桌上的點心茶水。
何寶聽見異動,早命人將大帳圍防起來,慌里慌張衝進來,見格瑞無恙,忙跪下問安。
格瑞道,“行了,起來吧。別再聲張。”
忽的遠處一陣喧譁,隱約聽有人喊道,“什麼人?”接着便是嘩啦啦的跑動聲,又有人嗖嗖的放箭。
冽川跟梅更、格瑞對看一眼,道,“我去看看。”
格瑞點頭,看着他道,“小心些。”
冽川點點頭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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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出來帳子,早見遠處有人圍追。疾奔過去,卻見黑暗中林木扶疏,一道人影倏的一閃,隱進夜色。
幾個兵衛正往黑暗裡追着放箭。
冽川便縱身追去,那些兵衛見冽川往前去,不敢再放箭,只在後跟着。
追了半晌,冽川只覺那影子忽隱忽現,也不甚奔忙,倒似引着自己跑。
身後剛纔跟着的人也早被甩得老遠。
冽川忽覺不對勁,停住身形,果見那影子也緩了下來。
冽川思疇一陣,忽的醒覺,轉身便往回奔。越想越擔心,不由跑得越快。
遠遠的,見大帳裡並無動靜,才心下稍安。卻見何寶忽慌里慌張的跑出來,險些絆倒,又急急的奔別處去了。
冽川心裡便忽得發慌,忙往大帳去。
進了大帳,只見格瑞躺在榻上,梅更蹲在榻邊。
冽川如遭雷轟,一步步走過去。見格瑞胸口半片龍袍都被血溼了,不由愣住,呆站着一動不能動。
梅更一隻手滿手的血,掏出匕首割格瑞的龍袍,回頭對冽川道,“愣着幹嘛?快過來!”
格瑞臉色蒼白,氣息短弱,見着冽川,勉強對他一笑。
冽川心中一痛,方轟然醒悟,衝到榻邊,幫梅更割格瑞的衣裳。
梅更的匕首甚快,輕輕的嘶啦一聲便將格瑞龍袍割開,又劃開血溼的中衣。
格瑞左胸口赫然插着一根鋼針,沒進去大半,連針帶傷口都被血糊住,白皙胸膛隨着呼吸急促輕微的起伏。
冽川看的心驚肉跳,心中竟一派慌亂。
何寶領了常柏年匆忙忙進來。
常柏年見了格瑞情形,不由一驚,忙忙得止血上藥,拿白布捂着傷口處,又探脈。
冽川握着格瑞的手,見他呼吸薄促,面如白紙,不由手都發起抖來。
梅更拿了塊布,自己纏着手。他手掌被那針洞穿,血汩汩不斷。便知他剛纔是以手擋針,卻沒能擋住。
常柏年診了脈,看一地的人皆盯着他,不由嘆氣,爲難道,“這針位置極險,也不知是否傷着心脈……”
冽川看那傷處,果然就在心口。針雖只沒了一半,終不知裡頭怎樣。
梅更見衆人都不語,急得怒道,“那怎麼辦?”
常柏年跪下道,“這針,必得儘快拔,可是這一拔……吉凶難測啊,微臣實在不敢妄動……” 說着便磕頭。
衆人默了半晌。
冽川見格瑞呼吸越發急弱,嘴脣也無了血色,啞聲道,“我來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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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柏年着人熬了蔘湯,讓冽川喂格瑞服下。
擦淨了傷口血跡,便商量着冽川如何拔針,梅更如何抱扶住格瑞,常柏年如何止血上藥,何寶如何照應。
常柏年又取了參片,讓格瑞含住。
格瑞喝了蔘湯,顏色好些,看着送到嘴邊的參片,忽道,“慢着。你們都退下。朕有話跟冽川說。”
衆人皆愣住,常柏年跪下道,“皇上,這,這傷勢甚險,不,不容耽擱。”
冽川也握着格瑞的手,向他道,“先將針□□。”
格瑞搖頭,看衆人不動,怒道,“退下!”卻牽動傷口,疼得抽氣喘息。
衆人只好退出去。
冽川皺眉看着格瑞。
格瑞與他對望,慢慢伸手到腰內拿什麼,卻拿不出來。冽川便伸手去拿,摸出一包物事,卻是個錦囊,裡面硬梆梆裝着什麼。
格瑞低聲道,“打開。”
冽川打開看時,卻是虎符。心下早半猜到格瑞的意思,不由抿着脣蹙眉。
格瑞慢慢道,“端王爺,有機謀之智,卻無濟世之才,若爲帝,心向天下,卻無萬民。冽川,你,要多勸諫輔佐。”說着喘息欲艱難。
冽川看着格瑞,咬牙忍着眼淚,道,“別說了。我知道。”轉身便要喊人。
格瑞怒道,“聽朕說完!” 一掙動卻牽動胸口,□□喘息半晌。
冽川只好不語,含淚看着他。
格瑞面色早又蒼白,喘道,“冽川,你有治世之才,悲憫之心,將來,定是個好皇帝。”
冽川心痛如絞,想道,你若有不測,我還活什麼,做什麼皇帝?
格瑞又道,“只是,你,用情,太癡……”說到此眼神已虛弱困頓,氣息浮短。
冽川已流下淚來,死死攥着那虎符,彷彿恨不能捏碎。
格瑞虛弱道,“冽川,答應朕,替朕,創一個太平盛世,替朕,作個千古明君……”說着便萎頓下去,幾欲昏死。
冽川大喊來人。何寶幾人早衝進來,見格瑞面如銀紙,脣如死灰,不由驚駭,手忙腳亂的拔針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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