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趟皇駕出行以來, 防衛緊湊,鐵桶也似無孔可入。
這日隊伍浩浩蕩蕩,正行到一座山邊。這段路一面是山, 一面是崖, 極易設伏, 當地人稱陷龍坡。
那車駕極寬大, 墜着金八寶, 飾着的雕繡彩畫,金漆金帳,又左右男女從人無數, 直將整條路都填滿了。
車裡竟還飄出隱隱細樂、悠悠吟唱之聲。
忽得一邊山上木石滾落,轟隆隆朝着車駕砸了下來。
車雖巨大, 卻不斷被大石衝撞的往一側崖邊跌去, 半翻在地, 掛在崖邊搖搖欲墜。
侍從的人也被砸翻在地,死傷哭嚎。
前後的騎兵侍衛簇擁着紛紛躲避。
忽的一聲唿哨, 山上飛躍下十數個黑衣人來,往車駕就衝,幾個侍衛這才迎上廝殺。
他們人數不多,功夫卻有些妙處,胳膊上綁着三花爲號, 各自執着不同的兵器, 急速往車駕攻去。
一羣侍衛卻也招式老辣, 又仗着人多, 抵死廝殺。
無奈黑衣人裡頭頗有一兩個身手了得的, 雖被幾個侍衛輪番纏鬥,卻仍漸漸逼近龍輦。
一人砍翻了兩名侍衛, 覷個空檔猛地往龍輦掠過去,大刀刷的削掉了大半車簾,卻只見幾個女侍伶人跌傷了瑟縮在一起哭泣。
那人嘩的一摔車帳,反身待走,卻早被圍住纏打。
一側山上也傳來殺伐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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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自格瑞出京起,便不住地琢磨。
雖不時來報說,皇駕到了哪處了,一路平順妥當,冽川也仍不安心。
日夜對着地形路線看,在上頭畫滿了粗粗細細的黑線紅標。
何寶見他如此,心裡也犯疑,卻只能勸着。
這日端了湯食進來,卻忽見冽川臉色不對,撐着桌案喘氣,忙過去扶他坐下。
冽川額上汗溼,道,“我要出去,公公備馬。”
何寶看他情形,道,“王爺可是犯疼了?”
冽川搖頭,卻忽的一把抓住肋下衣裳,皺了眉。
何寶忙叫松露熬藥,松露應聲跑着去了。
冽川死盯着地圖上一處地方,手直將圖紙攥爛了,仰起頭攤在椅上,重重的嘆氣。
何寶待扶他上牀,他卻搖頭,道,“備馬。將所有好馬都備上,不必套車。”
何寶只得吩咐了,又拿了軟枕給他墊在椅上。
冽川就坐着寫了幾封信,間或一陣一陣的喘息出汗。
寫好了,蓋了印,忽看見何寶端進來的湯,便道,“這是什麼?”
何寶道,“是蔘湯。”
冽川道,“拿來我喝。”
何寶便端着,喂他一口口喝盡了。
松露也端了藥來,冽川端過也喝淨了。
下人跑進來稟道馬備好了。
冽川進裡頭拿了些東西,又帶了把劍,又命人立即快馬將那信送到哪處哪處,便出了門。
松露忙跟着出去,疑惑的叫,“王爺。這是去哪兒?我叫幾個人跟着?”
冽川也不理他,翻身便上了馬,拍馬就走。
松露叫着王爺攆了幾步,停下來呆愣愣的疑惑。
何寶琢磨的一陣陣心驚,便忙去看被冽川揉皺了的那圖,看了半日不得要領,便命人立即將金賦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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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奔出城門,便轉上小路,卻見梅更一人一騎擋在路當中。
冽川勒了馬,看着梅更。
梅更抱着手,歪在馬上,笑道,“去哪兒?”
冽川皺眉道,“皇駕若走陷龍坡,恐有埋伏。”
梅更點點頭,道,“你下來。”說着打馬往路邊走。
冽川心急如焚,卻只得行到路邊,翻身下馬,皺眉看着他。
梅更自背上解下個沉甸甸包袱,遞給冽川,道,“他猜到你要去。說你不必去了,讓我將這個給你。”
冽川接了包袱,打開來看,卻赫然是玉璽金印,便將包袱往梅更懷裡一塞轉身就走。
梅更一把拽住他,冽川反掌擊他,卻被他抓住手腕,別住腿猛的一摔。
冽川肋下正一陣劇痛,腳下一個不穩猛跌在地上,臟腑一陣翻涌,眼前天旋地轉的昏聵,卻仍爭持着要起來。
梅更將他壓在地上,手肘摁着他脖子,道,“他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讓你以大局爲重。”
冽川喘着氣,眼角逼出淚來,推着梅更,道,“什麼大局!?他死了倒乾淨,倒留給我什麼大局?!”說着拼死推開他。
梅更被推坐在地上,卻也不去攔他,只笑了一笑,看着他踉蹌跑了。
冽川牽了馬回身,剛待翻身上鞍,卻看見格瑞牽了匹馬,獨自站在路那邊,正看着他,不由愣住。
格瑞鬆了馬繮,慢慢走到冽川面前停下。
冽川呆呆的,也鬆了繮繩,馬兒自往路邊去吃起草來。
格瑞慢慢抱住冽川,冽川也樓住他,漸漸越摟越緊,直將他勒的生痛。
格瑞也不作聲,眼裡蘊了淚,頭埋在冽川肩上,啞聲道,“你死了倒乾淨,倒留給我什麼大局?”
冽川苦笑一聲,道,“你的好計。”
格瑞含淚笑笑,卻忽覺冽川身子沉甸甸的壓下來,抱扶不住,二人一齊滑到地上。
冽川靠在格瑞身上,臉色灰敗,脣角滲血,昏昏沉沉。
格瑞大駭,抱着他不住叫,“冽川!”
冽川捂着肋下,腹內翻騰欲嘔,身子一陣痙攣,顫着嘔出一口血來。
格瑞慌忙擦拭,染了一手的血紅,嘶聲大叫,“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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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賊行刺未遂,百數人被擒,即刻被押送京城、下獄審問。
皇駕仍舊南下。
冽川昏迷未醒。
常柏年看了脈卻不敢說話,只低頭跪着。
格瑞低聲道,“說。”
常柏年皺眉嘆了一聲,道,“啓稟萬歲,王爺本有痼疾,這病一旦吐了血,便難好了。如今脈象沉伏虛散,若藥能及時尋回,便尚可支撐……”說着便停了,嘭的叩頭到地。
格瑞道,“藥幾時到?”
常柏年道,“藥本已在路上,臣又命人飛鴿傳書,叫他們快馬加急,令這幾日務必送到!”
格瑞聽了,勉強點了點頭,半晌擺手令人下去。
自此便親自日夜守着冽川,廢寢忘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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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冽川更衣的時候,從他裡衣襟裡找着個錦繡香囊,格瑞打開來時,見裡頭是仔細卷疊好的半片明黃繡龍衣袖,又有一縷銀絲纏繞,不由看着癡住了。
半晌仍滿滿裝好,系在自己脖上,收進裡衣。
這兩日,冽川多半昏睡,間或也醒一會兒,說幾句話,便又睡去。
又因犯疼了一回,喂他服了止痛的藥,便更昏睡,難得才醒一會兒。
格瑞卻仍守着他,不肯稍離。
這日午後,冽川忽的睫毛微動,悠悠醒了過來,見了格瑞,便輕輕笑了一笑。
格瑞也笑笑,緊握着他的手。
何寶看二人一眼,慢慢退出去,關了門,站在外頭,不住的拿袖抹淚。
慢慢聽得裡頭低低的不知說些什麼,半日又靜悄悄的沒了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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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柏年算着這兩日藥便該到了。
這藥雖不能根治,但眼下冽川這情形,怕是不能再拖,好歹續命罷了。
因而心裡更是焦急。
這日忽的外頭急報,說藥到了。
常柏年跑出來看時,見人抱來滿滿一筐各種法子炮製的草藥。還有怕萬一不對,連土帶回的幾株鮮花,如今卻半敗了,蔫蔫的垂着花葉子,紫紅如血。
當下忙命人拿到藥房。自也忙跟去,各樣分出來仔細炮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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