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數日託病不朝。
卻也沒讓常柏年去聽過脈,這日忽的急宣。
常柏年呼哧帶喘的奔來,小太監忙通報了,裡頭叫宣。
常柏年在門口勻了幾口氣才邁腳兒,一進門見何寶正跪在榻邊兒伺候,忙跪下請安。
格瑞沒作聲,只何寶說萬歲爺讓免禮,過去診脈。
常柏年忙過來,見格瑞倚在牀上,半張臉遮在帳子裡,面色如灰,脣色如紙,脣角尚染着點豔紅血跡。
地上有張摺子,血染了大半個紙角兒,襯着白紙黑字。隱約看得見是睿王爺上疏,洋洋灑灑一大篇,有些“治水”“河工”的詞兒。
何寶看來是急得沒了譜,只看着常柏年。
常柏年看這情形,心裡也有幾分數,便穩了心神,凝眉切脈。
格瑞忽小聲道,“何寶。”
何寶忙跪在牀側,道,“萬歲爺。”
格瑞道,“摺子……”
何寶聞言忙撿起來捧給格瑞。
格瑞倦倦的看了半眼,道,“傳旨,准奏。”
何寶愣了半晌,才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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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後,冽川便張羅南下。一面安排京裡、江南的事務,一面讓家裡收拾打點。
格瑞稱病不朝,冽川偶爾入宮,也見不着一兩面,說不得兩句話。
清明,冽川帶着涅卉祭拜了端王、王妃,便預備啓程。
格瑞連日懶懶的,卻又不大睡得着。
這日又熬到三更,也沒了精神看摺子,只倚着發呆。
何寶端了□□茯苓粥來,好歹勸着喝了一口,又服侍喝了藥。
格瑞忽道,“什麼日子了?”
何寶道,“回萬歲爺,昨日剛清明。”
格瑞點點頭,半晌喃喃道,“又到清明,又是清明……”
何寶看格瑞一眼,低頭默默站着。
半晌格瑞又道,“睿王哪日走?”
何寶道,“回萬歲爺,明日便啓程了。”
格瑞皺眉道,“明日?”
何寶道,“是。”
格瑞點點頭,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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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晨天就陰着,冽川一進宮,心裡便酸酸脹脹的發悶。
穿過層層宮鑾,往日看慣了的金頂紅牆、飛檐騎獸,卻都像不大認得。
在格瑞宮門口侯了半日,小太監出來報說皇上未醒。
冽川點點頭,默默站着。
一會兒何寶輕輕推門出來了,上來見禮,道,“王爺,還沒醒呢。”又道,“要不,奴才去請寢吧。”
冽川想了想,道,“不必了。麻煩公公轉告皇上,說臣就此辭行。治水的事,請皇上放心,臣必當盡力。”
何寶道,“是。”又躊躇道,“王爺,還是見見吧。”
冽川默了半日,道,“不了。”看着門站了半日,又道,“請皇上,務必珍重。”
何寶道,“是。”
冽川慢慢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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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大半宿未眠,天快亮才慢慢合了眼。
何寶聽着榻上輕輕咳嗽了幾聲,忙上來起了帳子,伺候洗漱。
格瑞喝了口茶,忽想起來,道,“幾時了?”
何寶道,“回萬歲,快巳時了。”
格瑞皺了眉,道,“睿王啓程了?”
何寶道,“是,想必該出了城了。”
格瑞一愣,將茶碗子胡亂一遞,何寶慌亂的接住,茶水灑了一身。
格瑞沉了臉色,道,“他來過?”
何寶忙跪下,道,“是,王爺清早兒來辭行,見皇上還睡着,便命別叫醒,說他就此辭行了,治水的事,請皇上放心,他必定……”
格瑞忽的起身往外便走。
何寶一驚,見格瑞只一身明黃的綢紗中衣,還光着腳,忙拿了件斗篷跑着給他披上。
格瑞出門便往外跑。
外頭一羣人皆愣了,半晌也跟着呼啦啦亂跑,何寶喊,“備龍輿!”一衆人忙跑着去了。
格瑞跑了一陣,踉蹌幾步,慢慢停下了扶着牆喘息,身上明黃的團龍斗篷也歪了。
後頭卻擡着龍輿擎着華蓋過來了,遠遠的列隊候着。
何寶慢慢走上去,見格瑞一臉淚痕,愣愣的不動,便跪下輕喚道,“萬歲爺。”
格瑞擡手僵硬一揮,啞聲道,“都退下。”
何寶道,“是。”便往後衝跟的人揮手。
衆人慢慢退走了。
何寶看格瑞空蕩蕩的一個人站着,便躊躇着沒走。
格瑞頹然靠在牆上,半晌慢慢滑坐到地上。
何寶默默等了一陣,見春寒料峭的,上來跪下道,“萬歲爺,外頭冷,回宮吧。”
格瑞臉色蒼白,呆呆的似沒聽見。
何寶輕輕去扶,只覺觸手冰涼的,忙拉扯着扶起來。
格瑞仰面往後就倒,何寶一驚忙抱住,慌着叫,“萬歲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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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川一行因鍾蘋和金賦皆得乘車,是以行的不快。
天快申時,停下來歇息。
奶孃抱了涅卉過來,鍾蘋見他睡的安穩,便令抱回車裡,別閃了風。
小廝過來道,“王爺問王妃累不累,說酉時便到驛站了,今兒宿在那裡。”
鍾蘋點頭,遣小廝去了,掀開車簾,見冽川將馬交在人手裡,自己在夕陽裡默默立着,往京城方向看。
剛聽冽川說去江南時,鍾蘋心下實不願意,只想着在京裡好歹還有常柏年在,後來看冽川整夜整夜的寫摺子,便也沒開口勸。
冽川呆呆站了半晌,一回頭看見鍾蘋,便相視一笑。
鍾蘋含笑放下簾子,臉上卻轉了憂色,輕輕嘆了口氣。
金賦讓人扶着慢慢下了車,抻着腰筋舒展了幾下。
冽川上來,道,“金大人,乏了?”
金賦忙見禮,道,“王爺。”舒口氣,笑道,“人老了,老胳膊老腿兒,不中用啦。”
冽川也笑了,道,“大人能來,我心裡纔有底兒。難爲大人了。”
金賦嘆口氣,笑道,“不瞞王爺,我治了一輩子的水,要是不來親眼看着,死了只怕也閉不上眼吶。”
冽川點點頭,道,“好,那我倆就親眼看堤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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