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半夏笑道:“是啊,是啊,我當時是什麼辦法都想了,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直到前年夏天時候吧,我才做順了,算是結束虧損。那時候,正好海塗給污染了。書記請看,比較前年與大前年的資產,幾乎沒什麼增長。前年最後賺的差不多也就是把大前年的虧空補上了。”
書記前後一翻,果然不錯。心裡一下想到,她那兒兩百多畝地,查下來價格要近兩千萬,即使是分期付款,那也要有點勇氣纔買下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便道:“自古英雄多磨難,許總你那時開始苦盡甘來了吧?”
許半夏笑道:“還沒完呢,前年是我過得最悽惶的一年,最後連車子都當了,否則沒法過年。你說我前年活得那麼苦,怎麼可能像傳言中說的那樣先知先覺地把海塗污染了,等我去年有錢了來買?除非我是神仙。我那時候只求活命,發展這事連想都不敢想。”說着便把自己試水做第一票俄羅斯廢鋼生意怎麼遇上市場崩盤,怎麼爲了維護信譽四處借錢硬挺,怎麼交不出稅務的十七萬稅款,在過年前夕被抓進去住一晚上,出來後怎麼地兩手空空只好當了汽車爲過年的事一一說了。因爲真實,一席話說得聽者動容,連旁邊的女服務員都聽傻了,好聽啊,哪裡聽那麼精彩的故事去?站着都忘了做事。最後許半夏指着前年的四百萬資產道:“其實到去年過年的時候,這四百多萬只是估價,實際價值還得縮水的,我雖然沒窮得破產,但也差不多了。這事你們只要查一下就清楚了。至於我是不是給關進去住了一晚,問問縣國稅稽查科的都知道,他們現在見了我的面還在跟我笑話呢。”
大家聽了都是面面相覷,村書記老曹道:“這事我聽說過,人家都傳說是胖子偷稅漏稅給抓進去的,原來是這麼回事。”
許半夏忙接住話頭道:“瞧瞧,瞧瞧,這話我要找國稅稽查科付科說話去,我好好一個人,被他那麼一搞,都成偷稅漏稅做犯法勾當的了,這人言可畏啊。”但也只是隨口這麼稍微點一下,隨即便對着服務員道:“小姐,我們書記不讓喝酒,你茶總要給我們倒吧,別光站着啊。”
鎮委書記這時候早被許半夏這段近乎傳奇的經歷震住了,心裡把前後一想,她做得那麼艱難,還真是不可能先知先覺污染了海塗等以後下手。那時候她能保住產業就差不多了。當下微笑道:“我們外人看熱鬧都聽得心驚肉跳的,難爲許總那一年就那麼過來了。拿事實說話最管用,你這一說,還有什麼說不清楚的?有時候傳言也是空穴來風得很哪。”
許半夏忙道:“也算不得空穴來風,我要是還是隻做着破爛生意,買不起那塊地的話,也就沒人猜疑。現在是別人不知道我還有那麼一段曲折,只看見我表面風光了,所以想岔了也是有的。書記你給我一個機會說清楚,我真感謝你。否則我其實已經聽到有關傳聞,可是又不便到處拉着人解釋,傻得就跟祥林嫂似的,所以只有悶在肚子裡等來日方長。這下好,說清楚了,我也沒負擔了。”這話許半夏不得不放下身段委委屈屈地講,否則書記下不了臺,要是書記錯了,那不等於是說他水平不好,聽着風就是雨嗎?自古官不與民鬥,她還不是高躍進那級別。
鎮委書記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別人只看見你車進車出的風光得很,哪裡會知道你還有那麼一段辛酸。許總,恕我冒昧,我很想知道你後來怎麼做得那麼大。”
許半夏此刻見桌上風平浪靜,鎮委書記態度和緩,心裡也放鬆了下來,忙道:“這還真是應了古人一句老話,禍兮福之所依。因爲我賠了老本湊足資金提前還了那家國有公司的錢,那家公司看中我的信用,後來大膽借錢給我週轉。他們多大的規模啊,拔一根汗毛都比我腰粗,我這才借雞生蛋,把前面的虧損掏了回來,又賺了點小錢。後來因爲進出的貨多了,總是拿別人家的碼頭卸貨不合算,那是很大一筆費用,自己在海邊那麼好的資源不能放着不用,這纔想到要買下海灘的地,造個碼頭,弄個堆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到現在還是借雞生蛋,不過現在的雞已經不是一家,而是三家了。”許半夏側面藉着老宋公司的信任表明自己在商場上的信譽,聽的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她自身的信譽,自然又會對傳言否定幾分。
鎮委書記聽了很客氣地笑道:“這事我們聽着就跟聽傳奇一樣,現在中央不是一直在提倡誠信嗎?許總,你可以做誠信的典範了。回頭我們叫人宣傳一下,我們鎮也是難得出現這麼個典型。”
許半夏一聽傻眼了,她這個從小到大的三差生還從來沒想過做典型,做反面典型倒也罷了,做誠信典型的話,知情人知道了還不得笑掉大牙?尤其是高躍進。愣了一下才道:“謝謝書記,謝謝書記,這個我不敢當。說真話,我只想老老實實做生意,不求名只求利,因爲你也知道,樹大招風,然後變成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年輕,我家裡老人一直追着叮囑我不要沒自知之明,別被勝利衝昏頭腦。到時候若得意忘形,飛得太高,變成斷線風箏了都有可能。我不是不想宣傳,實在是我怕我這人小船不可重載,一點出名就忘乎所以,所以只好壓抑再壓抑了,我對自己的自我控制能力沒信心。請書記體諒我。”
鎮委書記見許半夏態度低調,可又不是尋常鄉鎮企業主見了他時的低三下四,自嘲的言語誠懇卻不失風趣,心裡對她有了一點好感。再因爲他是個從事文字工作出身的人,自從下基層後,每天遇見的都是沒有文采的粗話,如今許半夏的話雖然不是文采斐然,卻也有幾個運用得體的成語,他聽着很是順耳。人都是有點情緒化的,這一來,看許半夏就順眼了許多。
這時村主任老丁纔敢插話,笑嘻嘻對許半夏道:“胖子,去年你那麼苦也還是請戲班子給村裡唱了幾場戲,今年我可要敲你竹槓了,我就獅子大開口一下吧,啊?怎麼樣?”
許半夏笑嘻嘻地道:“去年我不行,所以只有打腫臉充胖子,今年我不用充胖子了,所以……”不說下去,只是衝着老丁笑。
老丁笑道:“你想賴?這可不行,大家都已經聽了你幾年的戲,你怎麼可以說賴就賴的。今年就一直唱到元宵吧。”大家玩笑慣了,老丁沒拿許半夏的話認真。
許半夏笑道:“今天書記鎮長都在,哪裡有我們說話的份,還是請書記鎮長指導吧。”一邊說,一邊踢了身邊的老丁一腳。
老丁雖然不知道許半夏是什麼意思,但也是心領神會,不再說話,看着書記。鎮委書記只得微笑道:“豈敢豈敢,我們怎麼可能指導什麼,許總客氣了。不過過年過節的,政府正集中精力搞送溫暖活動,讓貧困人家可以安心過年,希望許總也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支持我們一把。”
許半夏忙道:“書記的話我領會了。丁主任啊,要不我們今年別搞花架子,我也不充胖子,我們聽書記的,做點實事。等下我回去叫我們公司人員做一份送溫暖給你們村孤寡老人的計劃,春節前就實施,可以吧?”
老丁聽着當然開心,本來還以爲許半夏叫書記說話,那意思是肥水想要流給鎮裡,攀附鎮委書記的高枝,這一說才放心下來。那還有什麼不好?
鎮委書記聽了也高興,舉起杯子以茶代酒敬了許半夏一杯,意思非常明確了,“許總,你是個幹實事的,我敬你。以後有空到鎮裡來,一定要來找我。”
許半夏連忙恭敬地與之碰了杯,心裡在想,這一下不知要花掉多少錢,有點心疼。只能糊弄自己似的想着,一算是積德,二算是在新來的書記前得一個好兒,省得他總是對廢機油事件疑心,三嘛算是跟村裡搞好關係,少點麻煩,四嘛,也可以把胡工合理地抽出來,省得她插手太多,拖後進程。已經是一舉四得,不錯了。許半夏自嘲地想着。不過也好,終於找到合理機會,可以還了毀人海塗飯碗的賬。
按照書記的指示,午飯吃得比較簡單,沒有喝酒,飯吃得很快。飯吃好時候,差不多話也剛好講完。書記要去縣裡開會,與許半夏握手道別。副鎮長一個眼色留下許半夏,又回到原來的包廂說話。沒了旁人,副鎮長說話就沒了架子,隨意很多,稱呼上也換作了“胖子”。“胖子,你好好想一下,是不是得罪了什麼要緊人物?爲什麼書記纔下來幾天,都沒見上幾個人,怎麼就瞄上你了?他能聽人說過幾句話?怎麼說得出你的什麼事情來?你得當心暗手啊。”
許半夏本來心裡也有點模模糊糊的感覺,此刻被一點醒,嚇了一跳,道:“大哥,你別嚇我,雖說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要老是這麼給調查,我還是得給嚇出毛病來的,日常工作也別想展開了。你幫我分析分析,會是怎麼回事?”
副鎮長本來想着老書記升官,或許鎮長就升了書記,他順推升鎮長,沒想到空降一個大有背景的白面書生,一下希望落空,心裡很是不服。所以免不了背後話就多了幾句:“胖子,他既然一下來就調查你,說明他是帶任務下來的。他是縣委書記的人,你說還有誰能給他任務?你自己好好想想,怎麼得罪縣委書記了。”
許半夏更嚇了一大跳,得罪縣委書記?主管副縣長倒是常見,交情也好得很,縣委書記連見都沒見過,怎麼可能得罪?想了半天,就是沒有一點頭緒。半晌才頹喪地道:“大哥,我們這種做企業的人,要是認真抓起辮子來,一抓一大把。我不知道怎麼着縣委書記了,要是他想怎麼樣的話,我可怎麼辦?”
副鎮長看着心裡有點解氣,許半夏近來飛黃騰達,雖然對他還是客客氣氣,可他看着總是忌妒,見她現在嚇成這樣,心裡總算平衡一點。不過他與許半夏無仇,高興過了,也就實實在在給她指條出路:“小許,擒賊先擒王,你像今天那樣討好鎮委書記是沒用的,還是找關係與縣委書記好好套套近乎吧,只要縣委書記點頭,鎮委書記還能放個屁?”
許半夏早就想到,只是還想聽取副鎮長意見。現在聽他說出的與自己的合拍,忙點頭道:“大哥,我明白了。謝謝你,非常謝謝你,我這就去找人。”
把副鎮長送到鎮政府了纔回公司,一路思考,就是想不出與縣委書記究竟有了什麼瓜葛。再加本來就睡眠不足,出差後又身體疲倦,一時心浮氣躁,火氣十足。衆人都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