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裡趙壘說他會聯繫蘇總,瞭解鑫盛究竟落到誰家手中,許半夏當時沒有開口阻止他,其實趙壘不知道,自己也沒空告訴趙壘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如今,一單生意做下來,她許半夏與蘇總的關係,已非只有校友交情的趙壘能比。這天下,有什麼能比利益相牽更牢固的關係?只是看着趙壘自動請纓幫她許半夏做事,即使她從蘇總那兒瞭解內幕是唾手可得,此刻也是幸福地把那找蘇總的機會放棄了。趙壘爲她考慮,爲她操心,那是多叫人愜意的感覺。
只是鑫盛,被銀行收去的話,最終將會落於誰的手中?省鋼雖然是最佳接棒者,可是他們一是有沒有野心?二是他們有沒有財力?許半夏估計他們是有心無力。不過今晚不想了,到底是喝多了酒。
而趙壘放下電話,忍不住一笑,這個胖妞,從她交代的與伍建設言語交鋒中可見,她目前資金緊張。也是,她的流動資金雖然龐大,可那大半是過路神仙,她畢竟積累未久,底子不厚,目前又正是工程隊進場,基建開始大規模啓動,設備大批定製的時候,說鈔票如流水一般出去,那是一點不會錯的,這些趙壘都經歷過,他最知道萬事開頭難。可許半夏就是一字不提那些苦況,就如同當初因稅案進去一晚,損失慘重,可第二天見面她卻依然笑容如舊,而且與此同時,即使那年春節大批賠錢貨壓在手上,也沒見她多訴一聲苦,她的堅強連很多男人都遠遠不及。
只是,趙壘不想讓許半夏一直這麼獨立支撐下去,他想幫她一點什麼,雖然他的積蓄或許對許半夏而言只夠豎起車間一角,着實微不足道,但關鍵時候或許也可以派點用場。那麼是春節時候給她一個巨大紅包,還是等她資金緊張的時候雪中送炭?對許半夏的財力,趙壘不是最清楚,他一貫謹慎,考慮到如果許半夏資金暫時並不緊張,他此刻拿錢進去,會不會導致誤解?比如被誤會他想插手?雖然相信許半夏對他真心實意,但自己也不能做事太過莽撞,還是少做那種可能會導致誤會的事爲好。如此,不如做事做漂亮一點,先外圍了解了許半夏資金情況,萬一有緊急需要,他再義不容辭地送錢上門,或許效果更好。
看看時間,還不到晚上十點,趙壘稍微思索了一下,便給以前的手下,現在經他舉薦進入許半夏麾下的財務經理打電話,側面瞭解一下大致情況。他只是以聊天形式說話,祝賀新年之餘,各自談談自己的現狀,一如尋常的問候。
不過財務經理心想,既然現在改投了新的主子,而且許半夏對他不薄,所以他得爲許總爭臉,不便與舊上司多談現在公司的賬務,他當然還不知道趙壘與許半夏的關係。所以他雖然不敢胡說公司資金形勢一片大好,當然更不會說公司其實資金緊張,只是簡單地說:“我們還好啦,許總今年自有資金增長很快,財力滾雪球一樣地膨脹,每天大筆資金進出,我們公司不得不爲出納配了車子。雖然年關,公司要像楊白勞一樣緊張是不可能了,呵呵。不過我們還是忙。”財務經理不想順着趙壘的話多說公司的資金情況,一個轉彎岔了開去,“最近童驍騎運輸公司的賬務獨立了出去,分家搞得我們人仰馬翻。接着又是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完了還得公證,我們得大力配合。說起來,過年對於我們做財務的人而言,纔是年關。”
趙壘不是很明白,爲什麼要請會計師事務所的人來審計?與童驍騎分家似乎也不用做得那麼興師動衆,許半夏他們兄弟之間基本上是許半夏說了算。難道是給稅務盯上了?否則許半夏怎麼可能自討苦吃尋這個麻煩?不由有點擔心,但依然平靜地道:“說起來,你們現在業務量太大,稅務局不盯上你們盯誰去?你們一家公司一月的稅收,可以抵幾十家小公司一年的稅收,即使考慮抓大放小,也不會讓你們輕鬆,你們門縫子裡面掃一把,也比人家一年利稅多。你說是不是。”
財務經理不疑有他,笑道:“倒不是稅務盯上我們,我們與稅務的關係好得很,他們不會春節前夕來麻煩我們,而且許總很懂稅法,做事不會沒有分寸,不會讓我們難做賬,累得被稅務盯上。許總只是說既然分家了,乾脆把我們的資產好好清理一下,心裡可以有個底,順便做一下公證,大家都清楚。這一句交代,可要了我們財務部的老命了。”當時許半夏怎麼說,財務經理怎麼說,他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可以隱瞞的。
但趙壘聽到耳朵裡卻是一下咂出什麼味道,毫不猶豫地引導:“運輸公司的財務班子剛剛上馬,要他們這個時候立即着手應付審計,可能他們心中年關的感覺更強烈。”
財務經理笑道:“沒有,沒有,他們現在獨立覈算,我們不管他們的事情,就連派過去幫一個月忙的人許總都吩咐不許他們多嘴插手。我們只是審計我們自己的這一塊,沒聽說運輸公司那一塊也要求審計的。”
這幾句話,直如重拳打中趙壘心口,趙壘只得很勉強地撒了個謊,說有人拍門找他,以後再聊,便掛了與前財務經理的電話,坐在沙發上發愣。他是最瞭解許半夏的,許半夏這個時候做什麼勞什子的資產審計公證,針對的是誰,他一聽便明。真是把他趙壘當什麼人了,她這麼又是審計,又是公證,節節如防賊一樣地提防着他趙壘,怕他佔去一份便宜,她以爲他是那種貪圖女人財物的小白臉嗎?難道許半夏對他的好只是表面?或者還有什麼其他他不知道的?可是無論如何,趙壘心中只覺得,許半夏那麼做是對他人格的侮辱。而他想不出許半夏如此興師動衆地審計公證還有什麼其他原因,他不是不想爲許半夏找理由,可是找不到。只有頹然坐在沙發上,茫然在茶几上摸了半天,舉起杯子,又放下,拿起報紙,也沒興趣,最後還是抽出一根菸,點燃,把自己沉浸在煙霧繚繞中。他需要從震驚中恢復。
但是也就一支菸的工夫,趙壘便冷靜了下來。想到兩人元旦時候的繾綣,分手時候的不捨,以及過往許半夏對他的一切一切,他不是傻子,許半夏如果有心眼,可以騙他一時,但騙不了他多時,他知道許半夏對他的情意,不會有假。理智上說,對於兩個都有不菲家業的人而言,婚前財產交代清楚,甚至籤個婚前協議,這種事情周圍很多有身家的人在做,許半夏婚前公證一下財產,卻至今沒提出與他簽訂什麼協議,其實已經很是遷就。照目前勢頭髮展,許半夏的財產以後肯定是一直大大多於他的,他確實會比較佔便宜。可是理智歸理智,驕傲如趙壘在情感上卻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總覺得自己成了佔便宜的人,形象可憎。心裡不自覺地落下一個疙瘩,既不是對許半夏,也不是對他自己,而是對兩人之間的關係。
許半夏渾然不知,一覺睡得極好,起牀是個大晴天,冬日的陽光透過窗簾淡淡灑在被子上,似乎很溫暖。雖然是週六,可最近哪有休息天,一天時間恨不得掰成幾天用,所以只敢稍稍賴一會兒牀。也就這麼一會兒時間,許半夏想到一件事。既然鑫盛最大可能的結局是被銀行收去,而銀行一般又都是最頭痛收回這種實物而非貨幣,那麼是不是可以趁此機會把鑫盛拿到自己手中?可是,像她這樣的私人公司接手的話,守在門口的農民未必肯散,而且作爲一家被曝光過的敏感企業,以後必將時時被地方環保當局檢查審覈,麻煩多多,必定影響生產。大概只有省鋼接手,地方政府纔會網開一面了。而省鋼畢竟是國有,農民始終對國有企業還是抱着信任態度的,所以在目前看來,只有省鋼是最合適的接手了。但是省鋼應該是有心無力,它自家的流動資金還得問她許半夏調度,怎麼還可能勻給鑫盛?她許半夏則是拿得出流動資金,但拿不出購買那堆固定資產的錢,一樣的有心無力。可是,她想出一個高招,這其中如果加上蘇總在上層的活動,雖然兩家都有心無力,可或許會負負得正,最後拿下鑫盛都有可能。想到這兒,許半夏熱血沸騰,再躺不住,跳起身就向電話跑。事不宜遲,機會不等人。
許半夏如今與蘇總的交情,雖然才只短短一個來月,已非趙壘可望項背,她與蘇總之間的通話比與趙壘還頻繁。而且只要是許半夏想結交的,誰能感覺不到她的熱情?蘇總早連家裡電話都向許半夏露了底。不過週六大清早的,打人家家裡電話不合適,還是打手機,再急,目前也只是她許半夏在急,不能讓蘇總知道她的心急,否則談判的主動權旁落。
沒抱太大希望,但沒想到手機會接通。可憐的蘇總,空降接手了這麼大個爛攤子,這會兒已經開機,說明他週六也沒有休息的打算,比她許半夏還勤快。寒暄過後,直入正題:“蘇總,我昨晚與鑫盛老闆吃飯了,有些有趣的事想向你彙報彙報,呵呵。不知現在方不方便。”
蘇總聽了立刻笑道:“你任何時候都是方便的。快說快說,據說一直停工沒法開動。上上下下都把他們開工的路給堵了。”
許半夏道:“是啊,伍建設說了,政府最多隻是發一個通知,拉掉他們的電,農民可是一點不客氣,搭了個竹棚子,天天輪班守在門口不讓進出,他們即使是想搬點什麼值錢的出來都不行。可能也就春節時候農民站崗會鬆懈一下了。昨晚伍建設談了下他下一步的打算,蘇總,非常出乎我的意料。他準備把鑫盛割肉。”在蘇總的一聲驚呼中,許半夏把昨晚的談話原原本本與蘇總說了一遍,“我也不得不佩服他,伍建設壯士斷腕,可能是避免他主力被拖垮的最佳解決辦法。”
蘇總聽了一時也是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纔將信將疑地道:“伍建設真的下得了手?那麼狠?”
許半夏道:“這只是昨晚他的說法,我還不能全信,最好請蘇總找他們貸款的銀行了解一下情況。不過照伍建設的性格,被銀行逼急了,這個土匪會做得出來。”
蘇總沉吟道:“小許,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被動了。打亂原來的計劃還是次要的,關鍵是伍建設只在你們朋友圈內小範圍表態,對外卻是悶聲不響,不作表態,誰都不知道他下一步究竟要怎麼做,或許對你們的表態也只是幌子。這其中便有很大變數,在給他貸款的銀行通過協議或者法律途徑獲得鑫盛產權之前,他隨時可以跳出來搗亂。我最頭痛的是,伍建設如今把自己從槍靶的位置轉爲埋伏的位置,我就很難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麼,怎麼做,對他就沒法做出預防工作。萬一他獲得什麼政經資源優勢,死灰復燃了呢?我倒是更願意看到他深陷泥沼,一步步身不由己走向深淵。那其中的趨勢,我們可以主動把握,一目瞭然。現在這樣不好,一點都不好,我得去側面瞭解一下他究竟有沒有開始這麼做。”
許半夏聽了不由驚道:“呀,這方面我倒是沒有考慮到。銀行要取得鑫盛的產權,伍建設一定不會老老實實拱手出讓,肯定會拖拖拉拉,最終通過司法途徑解決。如果他再做一下手腳,最終產權到銀行手裡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如蘇總所說,這其中變數太多。最起碼蘇總想召回被鑫盛拉出去的那幫技術人員就已經有了難度。伍建設公開不表態,那些技術人員就得一直處於觀望中,畢竟他們已經出來,而且省鋼收入不高,目前又還沒有大的起色。而且伍建設的母公司如果起死回生,又很有起色的話,難保他在官司過程中忽然提出新的建議,繼續鑫盛的營運。那時候農民也鬧得疲了,銀行見貸款可以收回也就見好就收,地方政府也不想好好一個廠一直荒着沒利稅,難說他或許真能鹹魚翻身,到時你就被動了。蘇總,看來你得調整策略了。”
蘇總這一回很快就道:“小許,我能那麼輕易放手?只要我不放手,伍建設能那麼容易得手?我倒是不擔心最終結局,我只是怕其中變數太多,不得不花太多精力在那上面。我現在唯一的問題只有勸說銀行不要對伍建設有妄想,同時又得給銀行一點甜頭,讓他們趕緊取了鑫盛的產權,了我心結。只是我現在自己也沒錢,想給銀行甜頭卻拿不出貨色。只要銀行肯配合,對鑫盛步步緊逼,伍建設就鬧不出啥花頭來。等吧,只有等我把省鋼運轉順利了,再給銀行壓砝碼。”
許半夏一聽,心裡放下大半,原來蘇總腦子一直是清楚的,幾句話之間就已經找到問題根本,那就是在銀行着力。當下順水推舟,高帽子送上,順便一起附上自家的打算:“蘇總,剛纔我還覺得事態嚴重了,把打電話給你的本意都差點嚇忘了。還好你指了一條路,我這兒倒是正好有給銀行的甜頭。我原本以爲伍建設壯士斷腕是件好事,正好方便你我從中下手,但是我忽略了其中的變數,想得還是太簡單了點。不過既然蘇總成竹在胸,我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也正好,我原來的思路正好與蘇總這個給銀行一點甜頭的思路相合,不知道蘇總有沒有興趣聽一下?”
蘇總聽了,笑道:“小許,你資金實力雄厚,有你搭一手,銀行方面我就容易說話,否則我總是底氣不足,呵呵。你趕緊說說,我聽着。”
許半夏心說,我自有資金的實力哪裡強了,最多是拿着別人的大錢,狐假虎威而已,不過這話她是不會對別人說的。“蘇總,我本來是想着鑫盛被銀行收去的話,銀行對着那一堆廢銅爛鐵一定頭痛得很,他們一定是急於處理,希望折價賣給誰家。可是我想,只要你蘇總一直把持着,鑫盛誰敢接手?伍建設這樣強力的人也已經撞得頭破血流了,江湖上知道好歹的人誰還敢嘗試?而比省鋼更有力的企業卻是又看不上鑫盛的規模,所以我算計來算計去,也就省鋼是最佳接替者。你們接手,政府方面的事情容易擺平,技術人員方面更是可以與省鋼互通有無了,而且,鑫盛的設備稍稍補充一下,不比省鋼同類設備差,接手鑫盛是不錯的選擇,尤其還是一個政績的轉折點,說明省鋼不僅可以維持正常運作,還已經能持續發展擴張了,這對於一個爛攤子而言,是多漂亮的象徵啊。唯一一點不足是你們沒有資金吃下鑫盛。所以我想不如蘇總拉上我,我們一起吃下鑫盛,由省鋼出面,牌子也掛省鋼的牌子,流動資金等全部由我解決。這纔是我的粗略意向,如果蘇總有興趣,我們可以找時間湊一起詳細商談。”
對蘇總而言,旁的不說,最吸引他的是許半夏嘴裡說的政績。是,目前看來,省鋼可以勉強上馬運作了,可是要達到可以擴張的地步,起碼現在還看不到希望,估計所需時間會很長。可是他想着儘快出成績,只有顯而易見的成績才能說明問題,才能向有關部門交出完美的答卷,達到他曲線救國,謀取心儀位置的目的。既然許半夏願意借力,又願意低調行事,給省鋼掛了名頭,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還能有什麼可說?當下就道:“小許,你今天不要再有安排,我立刻過去你那裡商量。你給我訂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