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荒山,依舊是那間破道觀內,張良還在裡面。
他已經在這裡面呆了一百日之久,依然沒有踏出去一步。
最開始他消化不了《天書鬼卷》的陰氣,於是只能靜下心來磨鍊,終於經過了月餘時間,在他快要將陰氣與陽氣平衡之時,他的身上頓時出現了兩道恐怖的傷口,一道從右胸到腹部,一道出現在兩條大腿上,皆深可見骨。
特別是胸腹間的那道傷口,簡直已經近乎致命。
他本來剛剛平衡的陰陽兩氣便在這一刻再次紊亂,因爲身體要靠着鬼字卷的陰氣修復傷口,陰氣再次佔據了絕對的主導地位。
就在他剛剛修復了一些致命傷,右臂又直接裂開了,甚至連骨骼都出現了一道裂口。
張良自然知道,這是共生血的連鎖反應。
去找吳南生的四位首領,死了一人,其餘全部重傷!而且其中兩位的重傷是不可恢復的短腿少胳膊。
張良的壽元也因此縮減了二十年,他不禁開始懷疑當初自己選擇“共生血”這個條件是不是太過魯莽。
他感覺自己就是這個世界最無辜的倒黴蛋,只是安靜地躲在這破道觀修煉而已,竟然傷成這樣。
就像一名不問世事,幾乎不出門的隱者,坐在家裡居然被雷劈中了三次一般,那得多鬱悶。
又經過了一段漫長的修復傷口、平衡陰氣的日子,就在張良剛剛覺得可以喘一口氣時,他卻聽見了觀外那沉重的腳步聲,內心不由得一緊。
這片亂草叢生的荒山,幾乎沒有道路,肆意生長的野草居然比人都高。
而此刻,一位老年儒生卻在這荒草中行走。
他顴骨很高,身着儒家的白色衣衫,頭上繫着方巾,即使已經顯得很老邁,腳步卻一點也不遲緩。
他每跨出一步,腳下就會傳出沉重的腳步聲,卻不留下半個腳印,所以一時顯得有些怪異。
聽見這樣的腳步聲,張良連大氣都不敢出。
因爲這腳步聲太過熟悉,他幾乎從小聽到大,能發出這樣腳步聲的人全天下好像只有一個,這人便是天下儒家書院的院長,人稱“聖人孟子”。
看見那個半邊屋頂已被掀飛的道觀,孟子重重嘆了口氣,吼道:“張良!你給我出來!”
孟子從來都是斯文儒雅,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發起威來簡直比猛虎還可怕。
所以他這一聲滿含怒意的嘯聲發出後,直接將那僅剩下的半邊屋頂掀飛了出去,四周的荒草更是猶如海浪般涌動起來,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在移動一般。
張良臉上浮現出一層苦意,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了出去。
看見就站在不遠處的孟子,張良恭敬行禮,問候道:“老師。”
孟子冷哼一聲,道:“你還有臉叫我老師?”
張良神情溫良,認真道:“一日爲師,終身爲師。”
孟子嘆了口氣,道:“張良啊張良,你真當我是老糊塗?你八歲那年出現在我面前,以爲我真不知道你非我神州族人?”
聽見這句話,張良全身輕微顫抖了起來。
“當時你不過是個孩子,眼裡就有仇恨的情緒,但我並沒有就此將你除去。我帶你進儒家書院,讓你聽聖賢書,結識同門,就是要你感受到這世上並不是那樣冰冷。那一段時間,甚至就連我都看不到了你藏在心底的仇恨,以爲因爲儒家的關係,你已經忘卻了仇恨。你的表現確實一直無可挑剔,我甚至已經開始打算,在百年之後將儒家直接交給你。可是我沒有想到,我不過去了幾年南海,你卻變成了這副模樣。看來我是被你騙了!”孟子說這話時表情很平靜,但張良能很明顯感受到他的失望。
張良再次躬身,眉頭緊皺,道:“老師,那段時間我沒有騙你。有你指導的那幾年,我確實感受到了這世上的溫暖,甚至已經忘卻了自己的仇恨,忘卻了自己的野心,甘心做一個真正的儒家君子。只是後來,我卻又回到了原點。”
聽到這裡,孟子神情蕭索,彷彿又老了很多,問道:“爲何?”
張良答道:“因爲在你離開的那幾年,有人告訴我,我的父親還活着,還被囚禁在天坑的青銅柱內。可是我居然不敢去看他,只是看見吳南生那縱橫的劍意我就怕得發抖。我當時好恨,好恨自己沒有力量!”
孟子如遭雷擊,吼道:“誰告訴你的!是暗月那幾個雜碎?”
張良搖了搖頭,含着淚道:“老師,這已經沒有意義了。”
孟子眼眶同樣有些溼潤,認真道:“張良,只要你肯回頭,一切都還有迴旋的餘地。”
張良開始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認真道:“老師,回不了頭了!我回不了頭了!”
孟子嘴角開始抽搐,佈滿皺紋的額頭青筋畢露,怒道:“爲何?”
“老師,你知道共生血嗎?我已經將自己的命與暗月的人綁在了一起,而且我們已經向吳南生動手。”
聽見這個答案,孟子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道:“混賬!吳南生是你們這幾個雜碎能動的?”
張良低着頭,孟子沒有看見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赤黃色。
他現在就像一條毒蛇,劇毒的蛇,開始喃喃道:“我五日前得到了消息,吳南生雖然重創了我們,但他也必死無疑!”
“不可能!”孟子很激動,嘴角白色的鬍鬚都飄蕩了起來。
張良沉靜道:“我們擁有了天書鬼字卷與人字卷,老師還是覺得沒有可能?”
聽到這裡,孟子的胸口已經開始劇烈起伏,道了三個“好”字後便開始踱步。
“既然你已經做得這麼絕,已經害死了那麼多人,看來我不得不清理門戶了。”孟子開始踱步,四周的風便彷彿變得有形起來,開始圍繞着他旋轉,形成了一條條乳白色的飄帶。
張良擡頭,露出了髮絲下那對赤黃色的眼睛,沒有任何人類情感的赤黃色眼睛。
“老師,你殺不死我。而且今日之後,如果你敢擋我的道,我就要來殺你!”
聽到這裡,孟子直接氣得噴出一口鮮血,怒道:“孽徒!”
下一息鍾,荒山周圍的亂草全部脫離了地面,張良的瞳孔開始極速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