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蜂擁而至的弩箭要將顧春風射成刺蝟時,一個人陡然出現在了白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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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全身衣衫襤褸,上面覆蓋着一條條的海鹽痕跡,眼神黯淡得沒有一絲光彩。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到這裡的,他就像從一幅畫中突然鑽出的物體,顯得很是生硬。
他身後的空氣出現了一縷縷波紋,然後那些疾射的弩箭都在這一刻靜止。
那名怪人看着那道凝在半空中的白痕,眼裡燃氣了熊熊的火焰。
這道白痕就像佈滿積雪的溪流,能映照出很多景象。
怪人看見了那一條條與墨龍對抗的白色劍符,看到了巨大青銅柱外的森寒劍意,看到了那些纏在鐵騎長槍上的白色符線,然後他看見了自己。
他看見了一個臉龐格外堅毅的年輕人,看見了他劍法超羣時的春風得意,也看見了他劍法無敵於天下時的寂寥。
他看見了那個青銅柱,看見了自己垂死的戀人,她的衣衫是那樣白,上面的血漬是那樣紅,就像一團團熾熱的火,在他的整個眼瞳中燃燒。然後他看見了自己在殺人,幾乎殺光了青銅柱內的所有人,最後他將這些人中的一個首領用鎖千秋鎖起,眼裡沒有快意,只有茫然。
他的眼神變得黯淡無光,彷彿漆黑的夜。他不停地行走,從陸地一直走到了大海。
在海水內他依然在行走,直至走到了一片虛無的黑色裡。
他開始坐下,猶如礁石般屹立在海中,眼中熄滅了所有關於過往生命的痕跡。
在這片無窮無盡的黑色裡,他不知道時間的流逝,更不知道生命是何物。
只有靜,絕對的安靜,連水流的流動都沒有聲音。
直到很多年後,在遙遠的陸地上,有一道劍光亮起,他那猶如死灰的眼睛閃過了一抹光,然後迅速黯淡。
陸地上每亮起一道雪白的劍光,他的眼睛就會被點亮一次,然後迅速熄滅。
直到後來,他很多年未動的身體終於開始移動。
他再次開始行走,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只覺得那些閃耀過的雪白劍光是那樣熟悉。
直到他來到了這裡,看到了這道白痕,看到了過去,也看到了現在猶如石像般的自己。
他的手貼上這道白痕,四周的空氣便出現了無數波紋。
那些靜止的弩箭紛紛墜地,變得黯淡無光。
白痕開始顫抖,漸漸融入了他的身體裡。他猶如枯井般的眼睛開始有了光彩,彷彿一汪清泉從井內蔓延出來。
他看起來極其骯髒的身體變得乾淨,腐朽的衣衫化作了灰,那些粘在他身上的海鹽與泥土脫落,已經分不清顏色的眉發開始新生,變成了漆黑色墨色。
他整個人都在蛻變,他整個人都在新生!
他全身變得赤條條的,開始散發出聖潔的光輝。
他從地上的屍體上拔了一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顯得很不合身,看起來卻是那樣順眼。
他看着在地上攀爬的顧春風,眼中閃過了一抹熾熱的火焰。
他跨出一步,卻足足跨出了五丈的距離,直接來到了顧春風身旁。
看着顧春風幾近死亡的痛苦模樣,他惋惜地搖了搖。
顧春風擡頭,看見了一個臉龐線條很是堅毅的中年人。
那個中年人也在看着他,眼睛裡彷彿有浩瀚星空,更有無邊大海。
然後他便看到了一束光,一束不知比陽光耀眼多少倍的光佔據了自己整個視線。
他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覺得全身暖洋洋的。
在衆人眼中,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彈指間。可彈指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這無疑於就是奇蹟。
“這怪人到底是誰?”張良驚訝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下一息鍾,院落裡的那數根修竹掉落了無數青葉。
這些竹葉飄蕩着,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滾”字。
白崖旁紛飛的燕子在同一時間發出鳴叫,排成了一個大大的“滾”字。
地上的羣劍開始移動,劃破了泥土,翻起了泥浪,在地面上排出了一個大大的“滾”字。
看見這一幕,所有人震撼無言。
饒是莊子、鉅子同時復生,能在一瞬間做到這一切?
張良臉色蒼白如此,全身開始劇烈顫抖,汗水如泉水般從毛孔涌出,將衣衫浸透。
然後他顫抖着雙腿,向後方極速退去,彷彿見到了索命的厲鬼。
那些跟着他的修行者哪裡還敢逗留片刻,全部屁滾尿流般開始逃跑。
顧春風依然被那無限光明包圍着,這種感覺很舒服,又很熟悉。
他突然想起了,這種感覺和在青銅柱內,自己的神識與那個破洞處的劍意相融的感覺很類似。
圍繞着他的光明漸漸黯淡,他又看到了身前的風景。
就像一個鏡頭被搖晃了很多次,他的視線在搖擺中聚焦在了那個看起來很乾淨的中年人臉上。
“你好,我叫吳南生。”中年人淡淡道。
聽見這句話,顧春風的呼吸都差點停止。
他遇見了吳南生,那個幾乎已經成爲了傳說的吳南生!
可是下一息鍾,他想起了唐衣的死,灼熱的眼神再次變得黯淡,直到黑暗一片。
在他昏迷前,他看見吳南生來到了唐衣身前,拿起了一件東西,然後嘴角露出了一個很純淨的笑容。
那是什麼東西,顧春風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
他只覺得很累,累得不想呼吸,然後就墜入了無限的黑暗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只覺得身體一直在下墜,這黑暗彷彿就是無底的深淵,沒有盡頭。
當顧春風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白崖房間內的破牀上,口渴得厲害。
從揹着唐衣逃跑開始,他就在不停地戰鬥,不停地受傷。
他身上的傷口大大小小加起來有近五十處,遍佈在全身各處。
如果將他衣服扒光,一定會是一幅很驚心的畫面。
現在他依然穿着那件藏藍色長袍,左右小腿的弩箭已被拔出,傷口已開始結疤,那猶如羣蟻噬心的毒也解掉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畫面。
吳南生?
顧春風艱難地下了牀,圍繞着白崖轉了一圈後,沒有看見吳南生,就連唐衣的屍體也沒看見。
其餘被他殺死的修行者屍體與古劍依然躺在院子外,可就是唐衣的屍體不見了。
然後他發現自己屋內多了一盞燈,一盞材質非金非石的古燈。
古燈立在屋內的桌上,表面鑲嵌着七顆猶如星辰般的明珠,此刻正散發着清冷的光輝。
不知爲什麼,顧春風老覺得這燈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