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民間出現軍弩,這就是大事了。這張軍弩若是北燕的,那就是天大的事了。無論是誰,意圖謀反這個帽子是扣定了。
薛天成心中驚喜交加。喜的是發現北燕弩弓,抓到使用之人,就是大功一件。
驚的是許佔彪在聚賢樓就說明白了,這小院子地契上的名字是沈博。萬一這軍弩是沈博從鎮國公府拿出來玩的,萬一中的萬一,這軍弩若是鎮國公從北疆帶回來的戰利品,這大功就變成大災了。
薛天成想到的李修也想到了,甚至想的更深。
“我們沒說明身份,還來得及退走。”許佔彪壓低了聲音,道:“或者問問鎮國公他老人家的意思?”
李修半眯着眼睛低着頭,誰都不清楚他心裡作何想法。十幾年的交情,許佔彪將李修當子侄看待,註定了他必需站在李修身邊。薛天成心中盤算很多,也不得不站在李修身後。弩弓也好,錢老漢也好,現在的三人已經成爲一條線上的螞蚱。都在等着李修的決斷。
圓月漸西,長長的院牆遮蔽冷清的月華,屋檐上脊獸的陰影落在李修的臉上,俊朗年輕的臉頰多了一份妖豔的猙獰。
每個人都在內心盤橫得失,只有許石頭一臉憨憨,有些不滿的嘟囔着:“不是說來抓人嗎?好磨嘰啊。”
李修眼中精光一閃,脊獸的暗影移出他俊朗的面孔,“我們都不如石頭啊!亮明身份,先抓人再說。官兵抓反賊,天經地義。”
“好吧!”薛天成心中不是不願,而是有些發愁。
“江州守備營剿匪,無關人等速速退開。”
隨着軍卒的呼喊,正常的剿匪流程開始。院子內詢問盤話的人已經沒有了聲音,在薛天成的安排下,一個大嗓門的校尉開始對院子喊話
。
“守備營剿匪,一刻鐘,打開院門,束手就擒,膽敢反抗者,斬。”
一遍又一遍,大嗓門校尉不停的喊着。嘹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傳的好遠好遠。
附近宅院的偶爾有隻眼睛透過門縫偷瞧一眼,見到是官兵捉賊,轉身吆喝着院子裡狂吠不止的看家狗閉嘴。
一刻鐘很快過去,院子裡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連狗叫聲都停了。
薛天成回頭,見李修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一咬牙,連聲發佈着命令。
“弓手上房。”
“斧手破門。”
“刀盾手準備突襲。”
“注意,不可放走一個賊人。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開始!”
薛天成的開始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啦的。手持短柄巨斧的軍卒緊跑兩步,順着慣性,大喝一聲。
鋒利的斧刃兇狠的劈斬在木質院門上,木屑飛濺中,擰腰提胯手臂較勁,大斧離開木門,原地轉圈,又是一聲大喝,鋒銳的斧刃再次劈在木門上。
如是三番,木屑如雪飛濺,眨眼間,完整的木門上出現一個大洞。又是一聲發自肺腑的怒吼,短柄巨斧平拍在木門上,榆木木門化成一塊塊碎木,鋪在清幽的月華中。轟隆一聲巨
響,在遼闊幽靜的月夜中清晰的響徹在大家心中。
門碎了,門開了。
不等薛天成命令,刀盾手已經順着破碎的木門蜂擁而入。
院子內沒有傳來軍弩的呼嘯聲,甚至金鐵交鳴的砍殺聲都很沒有。
片刻之後,一名校尉大步跑了出來,“報,匪徒都藏在後院正房內,房內有強弩弓箭,是強攻還是火攻,請將軍示下。”
“反抗激烈嗎?”李修在一旁插言問道。
校尉面色不愉,看向薛天成。薛天成點點頭,校尉才搖頭道:“沒有抵抗,就是四條西域獒犬費了番手腳。”
能夠搬出軍弩對峙官兵的人,怎麼會毫無反抗的龜縮在房間。即便是怕房頂牆頭的弓箭手偷襲,也可以依靠屋內節節抵抗。
臆想中的刀光血影沒有出現,李修和薛天成對視一眼,心中疑竇頓生,太反常了。
“走,進去看看。”
“不可!”許佔彪急忙攔在李修身前,道:“刀槍不長眼,萬一……。”
李修搖搖頭,推開許佔彪,大步走進院子。
院子內沒有血跡,沒有刀光,前路不長,很快,李修來到校尉口中的後院正房。
空蕩蕩的院子擠滿了人,刀盾手蹲成一排,半人高的盾牌立在身前,盾牌與盾牌之間嚴絲合縫,遍灑大地的月華都得無奈的躲避。
院牆房頂沾滿了弓手。又幾位弓手的長弓上,火箭已經搭在弦上,似乎就再等薛天成一聲令下。
李修側頭看向報信的笑問,沉聲問道:“找到錢老漢了嗎?”
校尉搖搖頭,指着房子道:“有兄弟看見匪徒揹着一個人進去,不知道是不是公子找的錢老漢。”
“沒找到錢老漢,不能放火。”
校尉不愉道:“對方有軍弩,刀槍也不少。強攻怕兄弟的傷亡太大。”
薛天成橫過來,踹了校尉一腳,怒道:“軍令如山,豈能是你討價還價的?我看你們逍遙了太久,把軍令都忘了。”
“等等。”李修攔在薛天成身前,忙道:“先不急,想想辦法。還有半夜呢,來得及。”
校尉感激的對李修拱手施禮。李修笑笑,轉頭看向烏黑的房內,耳邊聽到薛天成小聲的耳語:“安寧公主還在城裡,萬一引來安寧公主的侍衛,就不好說了。”
李修略一沉思,說道:“無妨。宵禁巡防的將竣工的本旨,薛將軍再傳一道命令,就說江州城內發現北燕前來暗殺鎮國公的刺客,要封鎖街道,即便是安寧公主也無法責怪將軍。”
見到薛天成遲疑,李修解釋道:“有北燕軍弩在手,不是刺客也是刺客了。”
薛天成想了想,厲聲道:“就按公子的辦法。不過,遲則生變,拖太久終究……。”
江州城內非富即貴的人太多,薛天成在城內大興刀兵,心中忌憚頗深。
李修聞言,擰眉考慮半天,才說道:“只能見機行事了,先派人喊話試試。一幫潑皮無賴,未必有膽子和官兵強硬到底。”
這邊薛天成安排喊話的人剛
到,房門“吱呀”一聲,開個小縫,一隻眼睛爬在門縫上四下張望半天,才色厲內茬的喊道:“你們到底是何人?私闖民宅可是大罪。”
“江州守備營辦差,扔下武器,舉手投降。”
“你們真是守備營的官兵?”
一個不是疑問的問題問過,房內又陷入了寧靜。
李修卻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房內的人似乎不只是潑皮無賴那麼簡單。
身後是許家父子,應當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身前是薛天成,有着柳夫子的關係,李修心中對他信任八成。
其餘人呢?全是薛天成的手下。如何能夠確認這其中,沒有暗中通敵的人呢?
李修心中忽然升起一種無力感,實力太弱,人手太少。
就在這寧靜的夜色下,在閃着寒光舍人心扉的刀叢中,李修沒有覓得那首小詩,卻清晰了心底的思路。
在他沒來江州府之前,鎮國公府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他爲了尋母走進了鎮國公府,這汪死水開始泛起了連綿的波瀾。
從飄香閣開始,本是年輕人酒席之間的打賭,引出了鄭敬德爲子報復。或者不能說是爲子報復,而是水火不相容的兩方對峙。鄭敬德利用他性格的弱點,引誘他圍困刺史府,讓他惹起江州府上下官員的不滿,若不是陰差陽錯秦正逸膽小,此時的李修恐怕已經被鎮國公攆出府去了。
而後,安寧公主出現,否則鄭敬德未必能那麼容易脫身。很有可能,安寧公主是鄭敬德爲自己安排的後路。
在其後,錢老漢非常“巧合”的出現在府衙大門前,狀告李家。
當時李修還沒覺得如何,可是緊接着李家開始對孫家酒坊施壓,不得以李修再次要出面應對。錢老漢的下落成爲李修對付李家酒坊的重要底牌。
而後,又是李修再次帶人圍困小院。
仔細想想,似乎是圍困府衙的翻版。
想到這裡,李修心中一驚,那座漆黑的房間彷彿化爲一個吞人的陷阱。就等着李修一步踏進來。
上一次,是爲了許佔彪圍困府衙。這一次是爲了錢老漢圍困小院。
上一次,最終引出安寧公主。這一次,小院內又會出現那位重要人物呢?“
李修猜不透,開始冷眼四顧。
忽然,房內傳來李修有些熟悉的聲音。
“外邊是守備營那位將軍帶隊?”
薛天成上前一步,高聲喊道:“江州守備將軍薛天成在此,大膽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呵呵。”房內無謂的笑聲傳來,“本公子可不是什麼賊子匪徒,看來薛將軍是誤會了。”
說話間,房門打開,一位身穿長衫儒服公子哥打扮的人影,出現在朦朧的月色中。
薛天成瞳孔猛縮,心中一顫,急忙下令弓手放下手中的弓箭。若不是李修用眼神阻止,恐怕薛天成能立刻下令收隊。
見到來人,許佔彪臉色難看起來,有些擔心的看向李修。
這不是安寧公主,但某個角度來說,要比安寧公主更難以對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