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鎮國公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李修從鎮國公府衆人享受安逸中,聞到了一股腐朽的味道。
李修沒想引起世家和皇權的碰撞,只是鎮國公和沈安元的表態,讓他心生憋悶。看着兩人面色沉穩,一口口喝着李家的太白春,李修心中不免去想,如果這是二十年前,又會怎樣?
鎮國公會帶着親衛,親自將李家遍佈江州的酒坊砸個七零八落?還是沈安元會大叫大嚷的再放一把火。
房間外豔陽高照,李修去在房間感受到一種暮氣沉沉的晦暗。
鎮國公府不止孫家一個姻親;孫家卻只有鎮國公府是他真正的靠山。
孫家利用四房來維繫和鎮國公府的關係,四房每年從孫家酒坊取得不菲的分紅。合則兩利,四房因爲錢財不受鎮國公府掣肘,才能在大院子中堅持這麼多年。
四房沒了錢財來源,在鎮國公府中又得不到贏得的地位
。不難想象,如果鎮國公府眼睜睜看着孫家酒坊倒了,而不施以援手,四房會陷入什麼樣的境況。
這一刻,李修才真正明白,孫氏爲了維護四房在沈家生存下去,費了多少心力。這個時候,李修才明白臨行前孫氏眼中那份忐忑的由來。
即便對鎮國公和沈安元失望至極,李修還忍不住抱着僥倖的心裡,再一次開口問道“|爺爺、三伯,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鎮國公舉到脣邊的酒樽頓了一下,一言不發的一飲而盡。
沈安元到是放下酒樽,鄭重的道:“在安寧公主沒有離開江州之前,沈家絕對不會出面幫助孫家。”
“那四房……?”
沈安元冷哼一聲,道:“即便日後幫孫家,也是看在親戚的情面上,絕不是因爲他的那點錢財。沈家人不需要外人養活。”
口口聲聲喊着沈家人不需要外人養活,事實上卻是四房應爲酒坊的分紅,才堅持下來。而鎮國公上下對此視而不見。
“就是爲了這張所謂的麪皮嗎?”
李修冷笑着問出的話很顯突兀,鎮國公和沈安元當場愣住了。
沈安元麪皮一紅,想要反駁,卻張着嘴說不出話來。即便他有千種理由來解釋反駁,卻騙不了內心。他的確是爲了鎮國公府的臉面。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說。可李修當他面說出來了。
他就是因爲四房被外人養活這麼多年,而感到羞臊,進而想改變這種情況。卻不肯從沈家內部去找原因,而是想先斬斷四房在外部的支持。因爲存在這種說不出口的私心,所以沈安元才搶到要等安寧公主離開江州後,才肯幫助孫家。
李修一句話問出,鎮國公面色不改,只是大有深意的看了沈安元一眼,而後對李修說道:“沈家很大,人也很多。人一多,想法就多了。想法一多,矛盾就多了。矛盾一多,就需要取捨。如何取捨?這很難,非常難。只能是捨去少數人的想法,來成全多數人的。”
忽然間,李修感到鎮國公的論調很熟悉,似乎記憶中充斥了對這種想法的辯論。類似於用幾十個人的
生命去挽救一個人的生命,是否值得。
只是李修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大唐朝啊,正正經經的少數人對多數人實施專政的封建社會啊。在世家大族內部,也有舍小家爲大家、捨己爲人的想法。
不過,這個捨己爲人,捨去的卻是別人的“己”,爲的是自己這個“人”。
是該說荒謬呢?還是該說這是思想的進步?
就好像記憶中的那句話,“爲了羣衆的利益,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可是,高喊這句口號的人們,爲什麼都將自身至於羣衆之中呢?爲什麼要求別人犧牲的人,自己都不去犧牲呢?
所謂的羣衆,所謂的大我,是否問過,那些少數人,那些小我,他們是否願意犧牲呢?
沒人問過,不會有人去問。當屁股決定腦袋時,決策者不會低下頭,從褲襠的縫隙中,去了解他們腳下那些“少數人”生活和想法。更不會俯下身子,去傾聽那些少數人的心底的呼喊。
李修忽然想到記憶深處一個讓他無法忽視的詞——陣痛。
承受陣痛的始終是“少數人”,絕對不會是做出決定的那些“多數人”。
所以,鎮國公府的陣痛,就要落在沈家四房頭上。
所以,沈家四房就要爲鎮國公府的顏面做出犧牲。
所以,……。
好多的所以。
當少數人對多數人實施專政時,人們還可以抵抗,可以用盡各種方式方法來發出聲音。
可是當多數人對少數人實施暴政時,那些少數人又該如何呢?
是默默承受,還是奮起反抗?
李修不知道別人的選擇,他只是清楚自己心底的想法。
不僅僅是爲了沈家四房日後的生活,更是爲了心裡壓抑了兩輩子,幾十年的不甘和憤怒。
李修起身,無謂的笑着,走向門外,腳步雖輕卻堅實。
“家國天下,沈家連自家人都庇護不了,修這麼大的鎮國公府,又有何用?既然沈家爲難,那我就自己去辦。按你們的想法,一個小小商賈,還用得着大費心思嗎?”
“你回來!”李修一腳已經邁過門檻,身後鎮國公深沉的喝令聲響起。
李修回頭,看見得是鎮國公那雙很複雜的雙眼。
“你是去收拾李家嗎?我看你是想對付鄭敬德吧!”鎮國公雙目中的寒光攝人心魄。
李修毫不退讓的一字一頓的道:“此事只爲四房!”
“哪怕你需要面對的是安寧公主。”
“對!”李修的語氣堅決的如同溪流中的千古磐石,“別說我不相信安寧公主肯爲李家出面,即便是要面對安寧公主,我亦不會回頭。”
鎮國公冷笑,道:“不知道我是應該嘲笑你的天真,還是要佩服你的執着。”
李修冷哼一聲,“只是不想讓親者痛仇者快。”
鎮國公猛然起身,厲聲道:“誰是你的親,誰是你的仇。你連親人是誰,仇人是誰都沒想明白,還提什麼親者痛仇者快。
小子,教你
個道理,看清楚,想明白,確認好正確的對手,再去行動。盲目的行動,只是讓你不斷的樹敵。那纔是仇者快呢。”
李修搖搖頭,冷笑道:“小子胸無大志,只知道家人親朋。誰對付我的家人親朋,誰就是我的敵人。”
李修執拗的出乎鎮國公和沈安元的意料之外。鎮國公站立在案几之後,看着如同一柄長槍一樣豎立在門前的李修,老眼中盡是矛盾。
互不相讓的兩人對視着,誰都不肯落在風。
半響,鎮國公緩緩落座,自斟自飲的灌下幾盞酒水,一聲嘆息,彷彿秋日裡蕭瑟的風聲,“你還是想不明白啊!”
李修不知道鎮國公爲何長嘆,不等他細想,鎮國公嚴厲的聲音再起。
“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讓你想明白。從現在開始,你閉門思過三個月。期間不準出鎮國公府門一步。”
“不行!”李修想都沒想,急忙高呼。
鎮國公冷哼一聲,道:“你不是說只知道家人親朋嗎?沈家人具都是你的家人。現在你的家人需要你爲之犧牲,現在就是需要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李修剛要說話辯駁,鎮國公大手一揮,道:“別解釋,老夫不想聽。更不會跟你說什麼‘走出沈家大門,沈家就不再認你。’這種胡話。從現在開始,老夫派人十二個時辰盯着你,你想走也走不出沈家大門。至於你心裡的想法,對付李家的辦法,都給老夫仔細藏好,別讓老夫看出來,也別讓別人看出來,老老實實禁足三月。”
鎮國公說完,也不理怒氣沖天的李修,轉頭對沈安元道:“交給你了,把這小子給我牢牢看嚴,免得他出門惹是生非。”
沈安元神情古怪的看向李修。他之所以看着李修,是因爲他不敢去看鎮國公。
他主張等安寧公主離開江州後,再出面收拾李家。原因既有不想和安寧公主所代表的皇權衝突,也有他自己虛榮心作怪。他甚至分不清,真正的理由是那種。
他作爲沈家當家主事管理鎮國公府十幾年,沈家四房在受到委屈的十幾年都處於他執掌沈家的階段。十幾年,都是孫家酒坊的紅利在供四房花銷,他不想讓這醜事暴漏在大庭廣衆之下。
所以,他需要孫家酒坊關張,再爲四房提供幫助,以便扭轉他在四房心中的印象。所以他在面對李修的時候,用出了百試不爽的“拖”。
鎮國公開口時,他心中一驚。他以爲鎮國公會訓斥他。在李修這個小輩面前訓斥他治家不嚴。可偏偏鎮國公對他什麼都沒說,反而讓李修閉門思過三月。
三個月啊,誰能知道三個月之後情形會是什麼樣呢?
看着李修滿臉憤怒不甘的被鎮國公府家將押回四房,沈安元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意外?感動?都不是,只是感覺古怪,對鎮國公的處置感到古怪。
然而,鎮國公接下來的話,更讓他感覺古怪了。
“安元,孫家的事你不要插手。即便是三個月後,你也不要插手。這三個月裡,你負責看嚴李修就好。別的都不要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