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番外——心曲如煙

孝鈺忙從扶欄上直起身,見一婀娜身影從霰雪梅林裡走出來,穿着玉色上衫,橙色裙襬,寬大的束帶上綴着珍珠,外面披一件雪色狐裘大氅,鬢邊一支赤金鳳釵襯得整個人又嫵媚又華貴。

紫蘇依舊沉穩地喂着魚,略微沙啞的嗓音顯出幾分譏誚:“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善惠公主,今兒有空不去勤然殿,反倒來這兒消遣來了。”

善惠本是飽受追捧奉迎的美人兒,即便是逃亡到大周也不曾受過苛待冷眼,端得一副高傲性子,並不吃薑紫蘇這一套,以並不十分標準的漢話回說:“皇帝陛下說這宮裡我想去哪兒便去哪兒,誰知一不小心跟晉王殿下多說了幾句話,便礙着姜小姐的眼了,知道的你是姜小姐,像我這種遠道而來不怎麼知根底的還以爲你是晉王妃呢。”

紫蘇漲得臉通紅,白玉般的手緊緊扣在護欄上,抓得根節分明。孝鈺有些聽不下去了,這姜紫蘇到底是官宦家裡養起來的小姐,自小金尊玉貴恪守禮教,並不能像善惠那麼潑辣無所顧忌。她想了想,和聲細氣地說:“善惠公主怕是有什麼誤會,這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往才叫說話。像你這種,總追着人家不放,今兒品茶明兒聽曲,可人家一次都沒來的,那不叫說話,叫死纏爛打,沒臉沒皮。”

她的聲音極柔極緩,說出最後八個字一點都聽不出戾氣,反倒有着婉轉悠揚的韻味,不知覺間帶了一絲吳越的口音。

善惠愣了一下,重又打量孝鈺,風情萬種地笑了笑:“我見過你,你是沈孝鈺,太子殿下沒過門的太子妃。我不與你吵,沒準兒將來咱們還是妯娌。”

孝鈺被她自信大膽的話嚇了一跳,彷彿嗓子眼裡噎了一顆葡萄,半天說不出話來。

姜紫蘇卻是清凌凌冷笑了一聲:“臉皮可真夠厚的,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妄想匹配大周的皇子,憑什麼,憑你那張狐媚的臉,還是你不修邊幅的舉止?”

善惠挽着臂紗踩過地上積的一層薄雪,走到姜紫蘇跟前,傲慢卻又好像是在故意氣她,含笑着說:“誰知道呢,也許晉王殿下就是會喜歡我。”

姜紫蘇冷眼看着她精緻勾畫的妝容,腦子空了那麼一瞬,劈手抓過她的肩胛往湖裡推去,那護欄因冬日格外生脆,或許是姜紫蘇用的氣力太大,木欄被生生撞成兩段,善惠腳底一滑整個人撲進了水裡。在落水的那一剎那,她緊緊攥着姜紫蘇的衣紗,將她也一同拽進了水裡。

冬日湖面漂浮着幾許枯枝落葉,兩個着錦纏綢的人如天外墜石般打碎了明滑如鏡的水面,激起水星四濺。

孝鈺愣住了,待她反應過來,忙大喊叫禁衛過來救人。

這事的結果便是溼漉漉的兩個人並孝鈺一起跪在了昭陽殿,尹皇后撫着額頭,柔婉的面龐閃過那麼一絲無奈,頭疼地問:“誰先說,到底怎麼回事?”

善惠氣呼呼地抹了一把凌亂的碎髮,剛要開口,卻被姜紫蘇搶先了一步,她低了聲音,楚楚可憐地說:“臣女與孝鈺本是在湖邊說說話,這位善惠公主遇上了便要同我們一起,許是番邦與我們規矩不同,善惠公主說了些不甚得體的話,孝鈺只提醒了她一兩句,她便有些激動要上來與我們理論,誰知路滑,一不小心掉進湖裡,臣女慌忙去救,才被一同拽下了湖。”

她說完,偷偷拽了拽孝鈺的裙裾。

孝鈺的腦子亂得很,被姜紫蘇繞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仔細想了想這說辭也過得去,便也敢在善惠開口之前附和了她。

善惠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姜紫蘇,又看了看孝鈺,反倒沒有了要說話的意思。

皇后卻是極客氣地問善惠:“公主可有要說的?”

善惠似是看了一出精彩絕倫的戲,自個抑不住要樂,那飛揚恣意的笑容掛在臉上平添了幾分不羈。

“沒有,姜小姐說的如此詳細,善惠還有什麼要說的?”

皇后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嚴厲地看着孝鈺:“公主遠道而來,是大周的貴客,本不該與她計較。這件事便是你的錯,你去佛堂裡跪一晚,將宮規抄上十遍,什麼時候抄完了什麼時候纔可以出來。”

孝鈺小心翼翼地擡眼看皇后,乖順地點頭:“孝鈺知道錯了,孝鈺認罰,只請舅母,哦不,皇后娘娘千萬不要因爲孝鈺而生氣。”

皇后面上的肅正淡了幾分,眼中含了幾分憐惜地看着孝鈺,卻沒再對她說什麼。只吩咐宮人將善惠和姜紫蘇送回景佩殿和姜妃的雪魄殿裡。

這事兒原本就能波瀾不興地過去,蕭衍聽了風聲卻去找了姜紫蘇,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姜紫蘇攏了攏軟毛披風,面上掛了一點哀愁,還有幾分內疚,將她在昭陽殿的話又說了一遍,只在最末添了句:“都怪我,沒有攔住孝鈺和善惠,才惹出這些事端。”

雪魄殿外紅梅開得正豔,瑰麗的色澤正映出蕭衍那張俊美無雙的面容冷冽而寒涼:“你還說謊,沈孝鈺素日裡就說不出什麼厲害的話,那善惠也不是衝動性子,她們兩無緣無故的怎麼會起了爭執?”

姜紫蘇兩眼立刻朦朧了水汽,模糊幽幽地看着蕭衍:“那日我是當着她們二人面兒說的這些話,若是我說的不對,她們怎麼會不反駁?依表哥的意思,是我故意栽贓孝鈺了?她是皇后的座上賓,是未來的太子妃,爲何要受我的栽贓?”

蕭衍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道:“事關善惠公主,皇后不願意將事情鬧大,所以即便她覺出不對也想委屈了沈孝鈺息事寧人。你當真以爲這事能瞞天過海,上林苑裡那麼多禁衛和宮女,隨便審一審真相就能湊得出,你想讓我去找禁衛和宮女問嗎?”

姜紫蘇垂眸不語,望着鞋尖那隻刺繡繁複的蝴蝶,冷聲說:“是善惠先對錶哥不敬的,她竟妄想當晉王妃,我教訓她有何不對。”

蕭衍沉默了一瞬,冬日澄澈的天光落到臉上,勾勒出一片迷惑的陰影。他無甚表情地說:“那你也不該讓別人代你受過。就算沈孝鈺是皇后的座上賓,是未來的太子妃,她的命再好,也沒有天生該替誰受過的道理。”

姜紫蘇泫然欲泣,卻強忍着不落淚,一雙眼睛紅得像花,倔強哽咽着說:“那表哥去向皇后說明真相吧,紫蘇等着受罰,絕無怨言。”說完,轉身跑回了殿裡。

蕭衍站在雪魄殿外許久未動,直到天邊聚起烏雲,曼然飄下篩鹽般的雪,幾許雪花落到他的肩頭,緩慢融化,濡溼了絨緞。

他買通了昭陽殿後門的幾個小宮女,像進去看看孝鈺,卻被告知太子也在裡面。佛堂修得很規整,四角的飛檐,環繞的雕樑畫棟,是佛陀拈花一笑的彩像。他站在佛堂外,聽懷淑的聲音傳出來,有些許不悅在裡面:“若不干你的事,就不要認。佛堂裡這樣冷,怎麼能抄宮規,過幾日非把你的手凍僵了不可。”

沈孝鈺的聲音一貫的純澈清甜,“懷淑哥哥,這事總得有個了結啊,我抄幾遍宮規也沒什麼,就當練字了。再說佛堂裡冷是因爲久沒來人的緣故,現下燃了地龍和爐火,很快就能暖和過來了。我在這裡不知道多自在,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都不會有人來管我的。”

懷淑無奈至極,來之前他已去找過皇后,那邊也是這個意思,罰一罰孝鈺,權當息事寧人了。誰讓善惠是外賓又是皇帝要重用的棋子,而姜紫蘇是姜妃的侄女,瓜田李下,她皇后更是罰不得了。權衡來權衡去,只有犧牲一下沈孝鈺,讓她受點委屈了。

“這事很快就傳出去了,姑姑和姑父知道了你就等着捱揍吧。”

孝鈺這會兒才覺出怕來,膽顫地吐了吐舌頭,幽幽說:“那可怎麼辦,要不你帶我跑吧,咱們去尋一處桃花源,也過一過不知有漢,遑論魏晉的日子。”

殿裡安靜了許久,半晌懷淑才問:“你怎麼知道的?”

“懷淑哥哥,你也太不小心了,寫字時着墨太重都透到了下一頁。你只把寫過的紙箋扔了有什麼用。那本桃花源被你翻得邊角都皺起來了。”

殿內仍安靜,孝鈺嘟囔道:“我是看你這幾天總悶悶不樂的,纔去你書房裡偷偷看了看。你要是不喜歡我偷看你的習作,我以後就不看了。”

懷淑輕嘆了一口氣:“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以後你要是想看還是可以去看,我不該瞞着你什麼。只是……”

孝鈺前傾了身子,探頭去看懷淑,鼻翼幾乎要觸到他的臉頰上,懷淑不自覺地紅了臉,卻見孝鈺依舊面容純澈,婉約秀芝的眼眸沒有任何私心雜念般的淨透。

“我聽父親說年節過了,陛下就要讓你搬出勤然殿,入住東宮,進內閣議事殿,學着理政。你是不是擔心自己做不好啊,你那麼聰明,又有尹相和父親相助,怎麼會做不好。就算是真得做不好,那也沒什麼要緊,這個太子大不了不當了唄,我們遊山玩水去,認真地找一找,看看是不是真有這麼個桃花源。”

懷淑深深地望到她的眼底,觸及了一片柔軟而明亮的靜海,看似平凡無奇卻有着納匯百川的魔力。他認真地說:“若我不是太子,那麼你跟着我便當不了太子妃,當不了皇后。”

孝鈺想都沒想,往懷淑身邊挪了挪,素色柔軟的臂紗順着手腕垂到繡榻上,累積起了數層褶皺。笑嘻嘻道:“那有什麼要緊,我娘也不是太子妃,不是皇后,照樣跟我爹恩恩愛愛,反倒是這宮裡的娘娘,跟那麼多人分享一個夫君,多可憐。”

懷淑覺得自己那顆溫靜的彷彿什麼時候停止跳動了都不會有察覺的心陡然活了起來,心門被打開,注入了外間清新流暢的風,有了強勁的跳動。他從前只是把孝鈺當成自己未過門的太子妃,她是鳳尾星命,是吳越侯的長女,他們的結合會令許多人滿意,會讓他的太子之位更加穩固。

他從來都是溫和風雅的,待人接物謙虛禮讓,貼心周到,給這樣一個單純的小丫頭一些關愛寵溺,又是什麼難事呢。

他以爲孝鈺與他是一樣的,她待他好,好過其他皇子,是因爲他是太子,能給她帶來無限殊榮。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心這麼純淨清澈,從未有過半分慾望落在裡面。

心中一熱,他便將自己心裡的話悉數說了出來:“這皇宮裡的可憐人多的是,偏人人都覺得這是個鼎盛尊榮的好地方,如果有一日能離開這裡,去看看外面的名山麗水,遊遍大江南北,逍遙自在豈不快哉。”

他自小離開母親,從未體味過半點母子親情。長大後被父皇所疑慮,他的外戚和老師各個都遭了提防和削弱。這些兄弟們都敬他是太子,表面上恭敬,可都將眼睛緊緊盯在他那張儲君寶座上,恨不得將他拽下來自己坐上去。

他自出生便是太子,擁有這一切太長時間了,長到已經習以爲常,等到某一日突然發現,繼續擁有這些習以爲常的東西便要付出諸多沉重的代價時,他便生了退意,這樣的日子,看似高高在上,各種冷暖,唯有自己去體味。

孝鈺溫融融地笑道:“那你帶我一起去,我也喜歡看名山麗水。”

懷淑望着她,半是認真半是試探地說:“若是我們走了,便再也不能回來。不能享用華章美服,尊容富貴,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能再見了。”

孝鈺漸漸收斂了笑容,沉默地思索起來,父母從小就告訴她將來是要嫁給懷淑哥哥,他溫潤平和,忠孝仁義,又那麼高高在上,會是天底下最無可挑剔的夫君。她以爲這一切自成定法,像春華秋實那般流暢自然,無需她再多做些什麼。

可今天蕭懷淑的話,卻讓她平添了幾多愁緒。她低繻了聲音,“那我可以給我爹孃寫信嗎?”

懷淑見她滿面愁容,好似把他的話當了真,陷入兩難抉擇中,兀自糾結起來。不禁笑了,彷彿煙淡水雲闊,將那些沉靄污霧全都驅散了。

“當然可以。”

孝鈺得了肯定的回答,面上雖仍流轉着一絲悵然,但不自覺粲然微笑,“那我就跟懷淑哥哥走,那些華章美服,尊榮富貴本就是用來取悅自己的東西,但若是自由自在時懷淑哥哥更開心,那麼我也就開心,我們兩個都開心了,又何須用這些身外之物來取悅自己?”

懷淑一怔,卻覺這丫頭心思淺薄,言辭單純,但不知不覺道出了人生真諦,許多頂聰明的人窮盡一生也看不破這塵世法則。

或許是因爲她,在溫暖平和的環境里長大,從不需要營營苟利,機關算計便能擁有別人孜孜所求的東西,從不會因爲沒有人愛她而失落傷感,她能輕而易舉得到別人的愛,也從不吝於付出她的愛。

懷淑突然覺得自己着實幸運的很,這看似平凡的姑娘其實是個珍寶,在這濁世中彌足珍貴的寶物。

蕭衍在殿外徘徊了許久,兩人的話斷斷續續傳出來,惹得他好一陣愣怔。

壁畫上佛像莊嚴寶相,一雙眼睛透着高深,好像萬千世界十丈紅塵皆在其中。他有些許傷感,那顧影自憐的意味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矯情。好似又回到了七歲那年的冬天,那粉團玲瓏的小姑娘抱着一盆花,笑得花枝燦爛,期冀地望着懷淑,問他高不高興。

爲何,這世上所有珍貴美好的東西都屬於蕭懷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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