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我甚是無趣地挪到一邊,他望着我,笑意卻愈加深眷濃郁。

---秋風蕭索,漸漸刮來了寒意,我與蕭衍同榻而眠,比從前更加頻繁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有時好容易陷入沉睡還會被夢魘驚醒。

眼見着我一日日憔悴下去,蕭衍很是憂慮,不禁將總也尋不出良方的太醫院申斥了一頓,還讓從民間請來的化外神醫爲我把脈,但效果也是欠佳。

我沉住氣過了幾日,才試探着向蕭衍提議,可否請西嶽觀的道士來去晦祈福。蕭衍沒有一口回絕,但有幾分猶豫:“宮中素有成例,中宮抱恙許久,按理是可以請道士進宮驅除晦氣的,但……韶關那邊傳來奏報,霍頓佔據了突厥北部王庭,須磨嘉被趕到了南邊,開始騷擾大周韶關邊境的百姓,我這幾日要在鳳閣繼續與朝臣們商討擬定應對之法,可能要與之一戰,怕不能在太極殿裡陪你。”

心想,我便是故意找了這樣一個時機,就是不讓你陪。但面上不露聲色,只說:“我最近總是心慌,道家門法未必靈驗,但起碼可以讓我心中安寧一陣兒,衍只管去忙,這些道長進宮或是出宮自有人安排的。”

蕭衍思忖了許久,才答應。

到了那一日,西嶽冠的道士入宮,在緇衣墨裳間我果然見着了懷淑的身影,他依舊戴着半邊金銅鬼面具,趁人不注意,掀開幔帳走進來。

還未等我說話,他便擔憂地盯着我的臉,問:“小玉兒,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說話間,將手指搭在我的腕間,眉宇蹙得極深,嘆道:“心悸之症,你有多少心事將自己的身體作賤成這樣?”

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在他的一番牽掛責怪中竟漸漸安沉了下來,我看他,說:“懷淑哥哥,能不能把面具摘下來,讓我看看你。”

幔帳外是吟哦詠誦的道家典籍,伴着清脆的銅鈴聲傳進來。他未曾猶疑,便把面具摘了下來,眉眼五官帶着記憶中的熟稔,而這一身的氣質卻與從前極不相同。

他見我盯着他的臉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浴火’雖說是金蟬脫殼之藥,但逆天悖理,極爲傷身,所以我的樣貌與從前大不相同,嗓子也被這烈藥燒灼壞了。”

我心中甚是悽惶,輕聲說:“即便樣貌改了,聲音變了,可我知道你就是懷淑。”

懷淑安靜了一瞬,問:“小玉兒,你讓我入宮,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我望着幔帳是刺繡的碎花枝葉透出冷茫茫的光,心中反覆斟酌,才道:“那日在吳越侯府,你與我一同聽到了父親與姜彌的談話,也該知道尹氏是被冤枉的。我原以爲父親貪生怕死,爲保功名利祿不願將事實真相大白於天下,可如今才發現並不是這樣,更或許他便是爲了這件事而死。”

懷淑喟嘆道:“這件事情與你並不相干,不要總將這些事放在心中,也不要覺得自己對不起誰。孝鈺,你什麼都沒做過,卻平白承受了這麼多,你並不欠誰的。”

我搖了搖頭,傷悒道:“可我父母若真是因此而死,我不能讓他們死的不明不白。尹氏逆案與沈家的血案這根本就是連在一起的,一天不能揪出殺他們的兇手,我一天就不得安寧。”

懷淑半蹲在榻前,有些心疼地凝望着我,甚是無奈的樣子。

“懷淑哥哥,經歷了這許多我也想通了許多,想要讓真相大白是不能寄託在別人身上的,沒經歷過失去至親之痛的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唯有將籌碼握在自己的手裡纔能有一搏的希望……”他眸光清瑩透亮地直視我,我頓了頓,與他四目相對,說:“懷淑,你要答應我,只可以用我給你的東西對付姜彌,不能傷害蕭衍。”

懷淑將視線移開,平淡地問:“遺詔?”

疑慮稍在心中成型,便立刻被驅散。姜彌爲了搜撿遺詔曾鬧出那麼大動靜,在朝中有耳目者自然會知道的。

我點頭,他反問我:“若遺詔真在你身上,憑你的心機城府怎麼可能瞞得過蕭衍?”

“我曾經過於天真,想將此事寄託在蕭衍身上,所以把遺詔給了他。”見他平靜如許,我只覺也釋懷了許多,慢慢說道:“那份遺詔被桑葉鎖鎖着,他打不開。我已知道他把遺詔放在哪裡了,半月後是潤兒的週歲生辰,你想法兒混進宮裡,我把它給你。”

“不行!”懷淑斷然拒絕:“若是讓蕭衍知道你把遺詔偷出來給了我,他會怎麼對你?你現在的身體還經得起囚禁折磨嗎?”

我心中着急,抓住他的道服袍袖,搖了搖頭:“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懷淑哥哥,你一定要答應我,若是……”我低沉了聲音,說:“若是我抗不過這病症,你替尹氏伸冤,也要替我爲我的父母報仇,雖然父親做錯了事,可他也在盡力彌補,你……”會原諒他嗎?可我問不出口,懷淑爲何要去原諒,父親的一念之差害他丟了儲位,害他家破人亡,浪跡天涯,這一生的命運就此改寫,從此天差地別,他憑什麼原諒。

“也罷……若是連我也死了,那麼我們全家的命就都在這裡了,夠與不夠也只能這樣了。”

懷淑沉默地看我,眸中掠過暗沉的影子,他要來抓我的手,可指尖剛觸到我就停滯住了動作,手停在半空中許久,緩緩地收了回來。

“孝鈺,關於姑父做過的事,我比你知道得早,在尹氏逆案後沒多久他就告訴我了……”他平緩沉靜地半蹲着仰頭看我,亦如小時候在一起嬉笑玩耍時那寬容溫和的兄長,聲音中沒有絲毫的波瀾:“事情演變到這種程度,我會獨自面對的,爲尹氏平反,爲我的親人昭雪,那本是我責無旁貸的事情。但是你……你無力承擔這麼多,這樣下去只會把自己逼到絕境。”

我將頭偏轉到一側,“懷淑哥哥,你恨姜彌嗎?曾經,只要一想到我的父母有可能是被他所害,我便恨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覺。在衍的面前,我只能竭力去隱藏這份恨意,去隱藏心中的不甘。在我父母還活着的時候,我即便會爲尹氏難過,會爲你難過,可從來也不曾真正感同身受過。直到我父母慘死,我才能真正體會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我怔怔地看着懷淑:“從那時起我漸漸明白,這個世上的苦與痛是隻能自己來嘗的,不能指望旁人能感同身受,即便是最親近的人。”

幔帳外依舊是平板有序地誦經聲,柳枝沾過淨水灑在每一個角落裡。懷淑驀然將手放在榻上,把我環在中間,擡眸看我,眼中閃出認真的星光:“小玉兒,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深宮,帶你去找這天下最好的名醫爲你醫治,她當年能將我治好,也一定能醫好你,繼續留在這裡,只會身心俱疲,把自己活活折磨死。”

“可是潤兒……”

懷淑的面上有一瞬的寒涼,如他的鑭衫袍上刺繡的澗邊翠枝,有着冰雪般的輪廓:“你不懂嗎?只要姜彌一日不倒,蕭衍絕不會讓景潤回到你身邊。即便你再愛他,可也止不住他會慢慢地長大,你缺席得太久,於他而言最終只是一個摯親的陌生人。”

他彷彿是在說自己的感觸,那般真切,那般發自肺腑。

我望着地面上浮雕的如意雲紋飾,心中飛掠過那般念頭,若是能離開這裡,不被這紅瓦青檐的宮牆所束縛,不被那些萬般糾結壓抑的感情所折磨,去看一看那廣闊的天與地,吹一吹外面的風,不必過分謹慎,不必說着口是心非的話,該是多麼美好的生活。

可這樣想着,心底最深的某一處卻在隱隱作痛,彷彿有什麼東西早已在那裡植根深入,盤須錯節,任何想要將他拔除的念頭都會引得自己錐心刺痛。

幾乎是下意識地搖頭:“不,我不跟你走。”

懷淑凝望着我,似是明白了什麼,面上一黯,不再勸說我。

我將這些情感壓下去,強迫自己以極爲清醒的姿態把握住與他所剩不多的時間,叮囑他:“懷淑哥哥,你還要替我做一件事,父親在去吳越奔喪前曾給我留過一封書信,上面說他將重要物件放在了大理寺。我思來想去,他不大可能會託付給意清,況且意清也從未向我提起過這件事,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大理寺少卿宋靈均。你要代我去找他,取回物件,按照父親死前的活動軌跡,那極有可能是尹氏逆案的重要物證。”

山頂羊閣,那是我年幼時與父親的戲語。大理寺衙門前高階十丈,還是幼小孩童的我被父親抱着從階下仰望,猶如山巔上佇立的府閣,而那日恰巧有報案者將羊拴在門前,我便童言無忌,戲稱爲山頂羊閣。

父親大約也是怕書信會落入他人之手,才故意用山頂羊閣來代替大理寺。蕭衍即便再聰明,這封書信在他的手裡存放得再久,他也猜不出山頂羊閣是什麼。

我提到宋靈均時,懷淑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他的手攥成了拳,似是猶疑了一陣兒,將拳鬆開,看着我道:“本不想讓你知道,那些東西我已從宋靈均處取回了。”

見我想問他什麼,他顧慮地掃了一眼幔帳外,說:“關於宋靈均,我會在以後向你解釋。孝鈺,我得走了,我會按照你所說的在半月後太子生辰那日再進宮,到時可能不是以道士的身份……但我走前還要告訴你,我已見過意清,他平安無礙,且身邊有許多可靠之人保護他,不要擔心。”

得知意清平安,我果真卸下了心頭大半的心事,衝他點了點頭,靜聲問:“太極殿中有個小宮女,叫弦兒,是你將她派過來的嗎?”

懷淑點頭,視線緊睨着幔帳外的情形,囑咐我道:“她絕對可靠,你若是有事可放心找她。”

我點頭,讓他快些走,不要太引人注目,他便起身,掀開幔帳出去了。

外面的祈福已至尾聲,道士們沉默有序地歸置法器,在內侍的引領下拘禮離宮。

我的心中很亂,有數不清的星星帶着尾翼四散飛舞,於混亂中,我突然想知道,當年蕭衍冒着那麼大風險去救懷淑時,究竟是怎樣的心境?

---或許是這幾日憂思太深,又或許重要的事都已向懷淑交代清楚,自己心中塊壘去了大半,不必強撐着一口氣,身上的病症越發如山倒般緊密壓下來。

偶爾起身,坐不到半日,便要接連咳嗽,而錦帕中總是會落入血漬。有時蕭衍在我身側,看見帕子裡的血,目光中是一片壓着痛楚的沉寂,許久不說話,我便反過來安慰他。

“生而爲人,各自有命。衍不必爲我傷心,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他有時似乎難以壓制自己內心的痛苦,便抱着我說:“若我不是皇帝,你也不當這個皇后,我帶着你和潤兒離開長安,去山水間廖度一生,是不是也不會將你害成這樣。”

即便明知道這是不可能,可他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讓我心中感喟良多。

我每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老老實實躺在牀榻上,由着太醫和蕭衍從各個州郡蒐羅來的所謂神醫們替我診脈,然後喝各種苦的難以下嚥的藥。

我心中最放心不下的是潤兒,他是太子,卻因爲身上流着沈氏的血深爲朝中姜彌黨派所忌憚,若是再失了母親,那般年幼弱小的他該如何自處。蕭衍還這麼年輕,遲早會再立新後的,萬一新皇后再生一個皇子出來,那也是嫡出。她及她的家族會容得下潤兒嗎?

這樣的擔憂我無法對蕭衍傾吐,說了也沒有用,人走茶涼,以後的許多事或許只能指望潤兒自己,即便是他的親生父親也不能依靠。

皇室之中,親情涼薄,代代皆是如此。

我找了機會又問弦兒要了一包迷藥,將它藏妥帖了,預備在關鍵時候來用。

潤兒生辰那日極爲晴朗,水浸碧天,霽色冷光,自午時起便有誦經梵唱聲從勤然殿那邊傳過來。

蕭衍對我說,蕭暘從岐山搜尋來一株七尺高的奇鬆,把它送與潤兒,保佑他長命百歲。我也只一笑了之,心中盤算,大約等潤兒生辰後他就回封地了。

這樣的日子本該有大宴相慶,但蕭衍以中宮抱恙爲由取消了宴請朝臣,只請了些許親近的皇親國戚在祈康殿爲潤兒慶生。

蕭衍臨去祈康殿時我哀求他早些回來,因我自己一人躺在榻上實在悶得慌。他答應了且果真守信,酉時剛過就回來了。

周身清爽,龍涎香氣清淡,沒有絲毫的酒氣。

他細雋的眉宇微蹙,見我看他,還是極勉強地笑了笑:“我也實在沒有心情,也不想飲酒,就藉口國事繁雜先行回來了。”

我坐在繡榻上爲他斟了一杯計算着時辰烹好的茶,眼看着他喝了,暗自舒了口氣。

蕭衍將我抱回牀榻上,自己也翻身上榻,讓我倚靠在他懷裡。

“孝鈺,你心中是不是有些放心不下潤兒……”他的話中像是帶着綿延不絕的嘆息聲,幾許疏落蕭索,幾許哀怨惆悵,“我知道你只是不說罷了,我曾經騙過你,但今日的話字字真切,絕不騙你。”

他垂眸看我,眼睛深處涌動着情深摯意:“我平生對女色並沒有太多的興趣,你之後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別的孩子,潤兒永遠是太子。我不是父皇,對權勢亦沒有那麼深的執念,所權謀所算計的不過爲一個社稷大局,等到日後若潤兒有了獨當一面的自立之能,我便禪位給他,之後我就去你的家鄉吳越隱居終老。蕭衍平生不輕易承諾,但所諾之事必定做到,決不食言。”

我愣怔了許久,直到有淚珠掉到他的手背上,才發覺出自己竟哭了。

他用手指替我擦眼淚,想要衝我笑,但脣角的一抹弧度最終卻化作愧疚的嘆息:“當年那麼無憂無慮的小玉兒在我的身邊生生被逼成了這般的心事重,我真是後悔,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定然不會那般傷你,我一定早早地計算好了退路,帶你到化外隱居。就算一世清貧,也能求個平安終老。”

我抓着他的胳膊,哽咽道:“衍,對不起,我不能陪你走完這一世了,我亦自覺對不起你良多,總是覺得你待我的情未必能長久,怕你日後變心,怕你會負了我。明知道你的難處,卻還是要爲難你。”

心底的傷像是浸入肌理的紅漆,在一瞬變得醜陋而可笑,我察覺到他漸漸陷入昏睡,握着他的手輕聲說:“你爲什麼總是那麼介意懷淑,以至於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他。你可知,即便當年你做不成太子,當不上皇帝,我也不會嫁給懷淑,我的心裡只有你,再也裝不進旁人,你爲何就不懂,你是晉王,是庶民,我都會隨你海角天涯的,可你偏偏成了太子,成了皇帝……”

他躺在榻上睡得極不安穩,眉宇深蹙,皺起數道紋絡。

我擡手撫上他的眉宇,想把褶皺撫平,一連數下總也成功不了。幔帳外有腳步聲傳來,魏春秋悄聲道:“陛下,吳越侯求見。”

定了定神,從榻上起身,以身體擋住外面人的視線從蕭衍的絲絛帶上取下那枚玉玦,拂開幔帳出去,衝魏春秋道:“陛下睡了,帶本宮去見吳越侯吧。”

魏春秋猶疑着探身往榻上看去,躊躇道:“可陛下不讓吳越侯見娘娘,這……”隔着幔帳回身看了一眼,榻上的身影猶自沉睡,壓着喉嚨咳嗽了幾聲,平靜道:“你帶我去見吧,陛下醒了我會跟他說得。”

他猶疑了片刻,見蕭衍實在睡得太沉,便不再堅持帶着我去了。

到偏殿一眼便認出跟在沈槐身後的那個小廝裝扮的人是懷淑,除懷淑外還跟着一個小廝,但他用麻布遮住了半邊臉,在燭光昏暗下看不清面目。雖然詫異他們怎麼會聚在一起,但深知這不是發問解惑的時候,便遣散了隨侍的宮人,悄然從內廊去了書房,將遺詔取出。

懷淑接過了盛放遺詔的銀盒,在看到桑葉鎖的一瞬,眸光微恍,似是牽動深藏已久的回憶,出了會神默不作聲地將銀盒收起,握着我的手道:“孝鈺,你得和我們一起走。”

“我們?”

另外的小廝揭下蒙面的麻布,目光沉沉地看我。

意清,他竟是意清。

我上前抱住他,哽咽道:“哥……”意清撫着我的背,胸膛微微顫抖,聲音是極力壓制的悶滯:“孝鈺,哥哥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麼多苦,卻不在你身邊。”

沈槐鎮定地瞥了一眼殿外,衝我們道:“現下不是敘舊的時候,快些走,不然等宮禁落鎖就來不及了。”

意清聞言,立馬扼住我的手腕,深切道:“我今日來定要帶你出去。”

我環視了他們三人一圈,輕輕地把手從意清手心裡掙脫,“不,我不走。”

意清陡然急道:“孝鈺,你不要傻了。今日你把遺詔給了懷淑殿下,明日陛下醒了,他是不會饒過你的。當初爲了那麼一個拙劣的局,他都能狠心囚禁你四個月,這會兒證據確鑿,無從抵賴,你如今的身子骨還剩下幾個月可磋磨的?跟我們走,懷淑殿下會找雲神醫爲你醫治的,當初他那般境況都能起死回生,還愁治不好你嗎?”

我搖頭:“不,我不……”

沈槐打斷我的話,沉聲道:“孝鈺,你如今若是好好的,我們不會要來把你帶走的。這一走,便是要爲尹氏翻案,爲兄嫂查出殺他們的兇手,若要達成目的,勢必會驚動朝中,你留在這裡只會成爲我們的軟肋,於我們所要做的事絲毫益處都沒有。可即便這樣,你要留我們也不該強求,可……你真要爲了留下命都不要了嗎?無法活着看着尹氏平反,殺你父母的兇手就戮,你便甘心嗎?你所留戀的,所不捨的,只要你還活着,便有一線希望重新得到,但若是死了,那便是萬物皆空,一無所有了。”

我只覺心中若有螞蟥附着,不停撕咬拉扯,惹得我艱難徘徊。意清抓着我的手,說:“自父母和意初死後,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孝鈺,哥哥不會害你,我會替父母照顧你。”

話音剛落,殿外陡然有魏春秋尖細的聲響傳入:“芳藹公主,您怎麼來了?”

芳藹道:“今日在祈康殿爲太子賀生辰,宴席剛散,本宮來看看嫂嫂,她睡了嗎?”

魏春秋回道:“皇后不曾睡下,正巧吳越侯也在裡面,奴才這就進去稟報。”

殿門轟然被推開,魏春秋躬身而入,低眉垂目道:“娘娘,芳藹公主來看您了,就在殿外。”

我與沈槐已安於坐席,懷淑和意清藏在了屏風後,我故作鎮定道:“讓她進來吧。”

芳藹甫一進門,便道:“嫂嫂,你怎得不多點些燈,這大殿深幽,夜間越發顯得陰森森的,你跟吳越侯說起話也不會覺得不方便嗎?”邊說着,邊到我身邊坐下。

我懷着心事,自然無心與她閒話,便假意輕咳嗽了幾聲,道:“也並沒有什麼要緊事,再說一會兒叔父也該出宮了。”

芳藹凝望着我,半晌未動,似是有些傷慨不捨,嘆道:“嫂嫂,明明你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會病的這麼重?”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爲何會這麼不中用……”

見我們說起了話,沈槐極爲焦慮地看了我一眼,蘊起一個勉強的笑容,道:“那……公主與娘娘說着,臣先告退?”

芳藹見狀,忙說:“不,吳越侯好容易來看嫂嫂,不必急着走,我該快些回祈康殿,母后還等着我呢。”她說着,視線不經意掠過屏風,稍稍停頓了片刻,又轉了回來。

我心中一陣慌忙,卻要保持面上的平靜,安然道:“那我送妹妹出去。”

她也不曾拒絕,斂過臂紗起身,走了幾步,突然奔到屏風前,將繪絹屏風推折起,一時,意清和懷淑毫無遮擋地暴露在前。

“沈意清?”芳藹率先注意到他,極爲詫異地叫出來,我忙去捂她的嘴,低聲道:“芳藹,當我求你了,就當沒看見,行不行?”

她猶疑地回身看我,“嫂嫂,你們這是唱的哪一齣。沈大人既已跑了就該跑的遠一些,舅舅可派了人四處查找他,萬一被抓到那可是死路一條,怎麼反倒往宮裡跑……”她觀察着兩人的穿着,頗爲顧慮回身看了一眼平靜站於身後的沈槐,狐疑問道:“你們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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