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宴

手裡捏着羅帷上的累贅重繡,猶豫了片刻,放下手回過身,蕭衍半倚靠在軟枕上側頭看着我,神情溫脈而平靜。

“衍兒……”我略微有些彆扭地半垂了頭,叫出舊時稱謂。心裡想過許多寬慰的說辭,希望他不要介懷我的多心與無禮。若是有心事可以對我說,不要總悶在心裡。可我反而想,我那滿腹的心事也不曾對他傾訴過分毫,又憑什麼去讓他對我敞開心扉。再者,他現在最大的難題兜兜轉轉總是要落在父親身上,這說來說去總是避不過要舊事重提。因此,長久無言,最後也只有勉強地淺淡一笑,說:“你好好休息吧。”

話一出口,我覺得有些熟悉,這樣滿含無奈和嘆息的話似乎蕭衍也對我說過。不禁想,他是否也在心裡掙扎彆扭過,想與我坦誠相待,可中間又隔了太多紛繁複雜的人事,如一團亂麻,怎麼撕扯修剪都理不順。

他勾起脣角衝我輕微地點了點頭。清冷的面容微染了一點明媚色彩,卻虛浮得仿若一層煙紗,還未完全浸透到眼底就已消失不見。

----我從內殿出來,內侍便來報,說是康王蕭曄和齊王蕭晠聽說太子殿下病了,特意來看望,現已在偏殿等候。

蕭衍與這兩個兄弟向來算不上親厚,平常並沒有過多來往。特別是康王,朝堂之上與蕭衍早就是一副勢同水火的樣子,這次來又不知含了什麼心思,我念及蕭衍身體還有些虛弱,不想讓他多費心神,便讓內侍領着我去偏殿見他們。

之前早就聽說康王妃分娩在即,而康王卻將她獨自拋下跟着皇帝陛下上了驪山行宮。我琢磨着,皇帝來了行宮,一應政務連帶着主要官員都跟着帶了來,且太極宮有皇后坐鎮,憑她的心智手段康王絕討不着便宜,因而他要跟着來,可見對權力的熱衷渴求已附骨入髓。這樣的人,他怎肯輕易放過擋在他前面的蕭衍。我便強壓着心底的不耐煩,跟他們二人好生周旋了一番,只說蕭衍已用過藥睡下了,太醫吩咐過要靜養,這些隱晦的說辭他們大約也聽得懂。

康王抿了一口茶,輕輕將瓷杯擱在桌上,嘆道:“我們兄弟二人本是要來探病得,既然太子殿下……”

“嫂嫂。”齊王突然開口打斷了康王的話,面色沉靜地說:“其實我二人前來是受了父皇之託,他老人家總是以爲,是前些日子壓在三哥身上的政務太過繁重纔將他累病了。小弟想見三哥一面,一是着實掛念他,二也是爲了讓父皇心安。”

我心裡咯噔一下,細品了齊王的話,覺得其中滿含深意。康王這樣精明的人,從我進來到現在從未提起過他是奉命來探病,而齊王眼見康王要走,才匆匆打斷了他的話特意點明瞭他們二人是奉聖命。且他說話時目光凝滯,肅正地看着我,似乎在有意提醒我什麼。

回想這幾日的朝局,我心中隱隱有了個猜測,且看康王略有不虞地斜睨齊王,這份猜測更甚。理了理因久坐而微起了褶皺的臂紗,平靜自然地和緩一笑,“既是陛下掛念,那東宮豈敢怠慢。”喚進內侍,當着二王的面,吩咐他去內殿看看蕭衍醒了沒有。

不多時,內侍便來稟,說太子請二王進內殿敘話。

我起身相送,眼見着內侍引着他二人穿過柱廊往正殿去了。

前幾日總是陰雲不散,空氣窒悶而潮溼。昨夜下了場小雨,及至清晨雨過天晴,天空中只飄着幾抹淡雲,天色微明。站在這裡往外看去,幾隻酴醿果孤零零地掛在枝頭,上面沾着雨水,已是熟透了的顏色。

嬿好給我披了件單綢氅衣,循着我的視線望出去,些許奇怪地問:“姑娘,你看什麼呢?”

我搖了搖頭,憂悒萬分,最後也只是說:“嬿好,你說這生在帝王家有什麼好得。”

嬿好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我從何處抒發此感想。

朝中皇帝與姜相正較着勁兒,蕭衍卻在這個時候病了,依着那多疑幽深的君心,會懷疑蕭衍是不是在裝病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皇帝必然是深知康王與太子不睦,所以才讓齊王與他一同前來,名爲探病,其實就是來試探蕭衍,看看他是不是真病。方纔多虧了齊王的提醒,不然他二人若是連蕭衍的面兒都沒見着就這麼回去向皇帝覆命,特別是康王再添油加醋地搬弄下是非,那蕭衍這病明明是真落在皇帝眼中也成了假得。

想起蕭衍陡然暈厥時那張蒼白憔悴的面容,即便在睡夢中白皙細膩的額頭也皺起了數道紋絡,彷彿總掛着數不清道不盡的心事。他纔是弱冠之年,就心思如此沉重,是天性使然,還是他身邊的這些人生生地把他逼成了這副模樣。

-----秋色連波,夜染新寒。驪山行宮的樹上繫了紅錦綵綢,雖是百花盡斂,落葉枯叢的時節,但在茜紗宮燈的照耀下宛如一夜之間風過枯木,長出了燦爛明媚的花葉。宮女穿着奢麗的綢衣體態婀娜地穿梭在高臺明樹之間,更給這滿園風光添了幾分嫵媚生氣。

按照位序,突厥使團既是上賓,坐在皇帝左下首座,而我和蕭衍坐在右下首座。那位霍頓王子我和意清之前見過,今兒他面容整潔,衣着得體,舉手投足間溫煦有禮,與那日的情狀全然不同。只是他正對着我們,推杯換盞之間總是有意無意地拿視線往這邊瞟。

嘉佑皇帝興致極高,再三命內侍給他斟滿酒盅,一飲而盡。酒過三巡,欣賞了一段歌舞,皇帝透過垂着白珠十二旒袞冕往下看的眼神已略微有些渙散,他擺了擺玄衣纁裳寬大的袍袖,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姿態,向離他最近的突厥貞武將軍默拓詢問:“這歌舞可還入得各位的眼?”

默拓大約四十歲,方耳寬面,下腮留着烏黑的短髭。據說他是突厥可汗親信部隊鄂爾渾軍的統帥,與可汗有袍澤之情,深受倚重,在突厥軍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此次,阿史那可汗肯將他派來大周議和,看來也是存了誠心得。意清曾對我說過,突厥鐵騎雖然在韶關邊境大力挫敗大周軍隊,但突厥王庭內部局勢也是十分複雜,阿史那可汗的弟弟須磨嘉擁兵自重,深得鐵勒軍隊的擁護,佔據了突厥西域大片草原,漸漸不聽王庭節制。

阿史那可汗爲了防止在與大周的戰鬥正過多損耗,更爲了避免將來腹背受敵,所以放棄了大好的戰局,轉入議和。

因此,默拓將軍非常地給皇帝陛下面子,傾心讚歎:“大周繁華富庶,歌舞怡人,非我草原能比。”

這恭維之詞說得皇帝十分受用,他臉上笑意愈加濃郁。而此時,霍頓起身,視線巡弋了一番這滿席的王親貴胄和文武朝臣,粗獷英武的臉上有着邪魅不羈的笑,“陛下,我們草原每逢宴席便會以武助興,方纔我們已經欣賞過了歌舞,現在不如來場比武,聊以助興。”

太傅林謝捋着花白的鬍鬚,極不贊成:“聖駕在前,舞刀弄劍得畢竟不妥。”

霍頓誇張地驚異,對着迂腐傳統的學究說道:“大周竟有這麼多繁文縟節?難道我突厥可汗就不是一國之君,我父汗可是經常在行轅前觀看勇士比武。”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不答應未免顯得氣量狹小了。

皇帝果然應下,不忘擺排場,頗爲大氣地說:“我大周亦有深諳武藝的勇士,不知王子要怎麼比?”

霍頓未加思索,直接說:“小王自幼習武,早就想與大周的勇士切磋一二。”

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衆人停止了竊竊私語,沉默着望向上首。人家突厥出個王子,咱們總不好派個禁衛侍從去,以示尊重,最好也能派個皇子。那這麼一來就不能輸,衆目睽睽之下天家之子若是讓人家給掀翻在地上,當着滿朝文武勳貴世家的面兒,這皇子的臉連同大周的臉可就丟盡了。

我擔憂地看了看蕭衍,他大病未愈,嘴脣上的血色極淺,純白的面容下幾乎能看見青筋脈絡隱隱流動,整個人裹在寬大的絳紗袍裡,長袖曳地,袍裾堆疊,看上去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美麗塑像。一對比,那個霍頓王子壯得跟頭小牛犢似得,這要是頂起牛角蕭衍能佔着便宜麼?

蕭衍將手中杯盞放下,悄悄往我身邊挪了挪,低聲說:“你不會以爲對付曲曲一個突厥王子,還需要孤出馬吧?”

我一想,也對啊。這霍頓只是阿史那可汗衆多子嗣中的一個,庶出,且並沒有什麼權勢。就算大周高看他一眼,也用不着堂堂一國儲君沒姿沒儀地跟他逞拳腳之勇。要說皇子,皇帝不是還有別的兒子嗎?康王和齊王都在,特別是康王,他向來自詡驍勇,極爲彪悍,正好,讓他去跟這突厥野人,哦不突厥王子頂牛角去。

康王就是康王,豈會放棄這個逞英雄、出風頭的好機會。他大袖馬步地上前,抱拳道:“兒臣願與突厥王子切磋一二。”

我望着康王那藏着錦衣袍袖下的結實胸膛,又有些擔憂,要是讓康王贏了,那不又讓他在滿朝文武面前長了臉面嗎?

皇帝未曾拍板決定,又有人離席於大殿前跪拜,其音清朗,如一支出自天籟的名曲穿透了整個殿宇內的寧靜。

意清大袖平舉,恭聲道:“臣也是自幼習武,想請霍頓王子指點。”

康王以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意清,面上掠過一絲陰翳。意清跪在他身側,恍若未覺,只擡頭仰望端坐於蟠螭龍榻上的皇帝,真摯誠懇地說道:“臣之前與王子有過一面之緣,彼時不知尊駕略有冒犯,今日比武若能讓王子盡興而歸,也算是賠罪了。”

坐於我斜側的姜子商聞言一愣,旋即歪頭看了看他旁側的意初,而後又來看我。我心虛地將視線收回來,垂眸斂眉專心地盯着青瓷碟裡的桂花糕。

皇帝顯然未料到還有這麼一段故事,稍微一愣,便豁然大笑:“既是如此,那你們比吧。”他似是想起什麼,衝着默拓將軍解釋道:“這位是朕的大理寺少卿,沈意清。出身世家大族吳越沈氏,也是太子妃的兄長。”默拓點了點頭,大約是對意清的身份表示滿意,不算辱沒了自己的王子,默許了這場比武。

康王不忿地狠瞪了眼意清,甩袖返回了坐席。

我望着意清線條柔和的側面,有些明白了。向來淡泊超脫的意清肯站出來同康王爭搶與霍頓比武的機會,大約心裡想得跟我一樣。怕康王萬一贏了這場比武,風頭愈盛,會對蕭衍產生威脅。我回想起意清向蕭衍奏事時的模樣,甚爲恭敬尊重。算起來意清入長安不過數月,短短數月,他就被蕭衍徹底收服了,甘願爲其鞍前馬後?

自意清離開坐席,我爹孃的視線便如蠶絲一直纏粘在意清的身上,滿懷擔憂。我也有些爲他擔心,意清善學博思,素日裡並不以筋骨爲能,只怕佔不了上風。

意清長衫磊落,清俊飄逸,笑容含蓄而得體,朝霍頓微躬行禮,說道:“所謂‘君王側,忌兵刃’此乃中原俗規,王子既然來了大周,不妨入鄉隨俗。大周禮儀之邦,不興逞刀劍匹夫之勇。陛下既已應了你我的比武,不妨各讓一步,只以招式相切磋。”

這番話說出來,不少尊崇儒學、老派迂腐的臣子點頭稱許。既避免了御前刀劍無禮,又維護了大周的臉面。

霍頓揚起入鬢的劍眉,“小王最尊敬的便是有學識的智者,沈大人既然有此意,那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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