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垂斂下眉目,心好似被扭成了一股,痛到無以復加。即便我們相互爭吵,惡言相向,甚至疏遠冷戰,可我曾未想過有一日他會離開我,會拋棄我。他是蕭衍,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擲地有聲的,也一定會做到的。

這個世上只有一個衍,其他的所有男人綁到一起都不及衍,爲了不失去他,我去殺了眼前這個自掘墳墓的人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我竟淪落到要以這種方式來挽留衍了麼?

我們的感情走到今日,已像是踏在薄薄的冰面上,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深淵。再深的感情也經不起總在愛與恨的邊緣磨搓揉捏,也經不起相互疑心傷害。

就算今天的事情是個陷阱,是個陰謀,那又如何?必定是我們之間先出現了裂痕纔會有人趁虛而入,必定是我們不信任彼此了纔會三人成虎,選擇去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眼睛,而不是自己的愛人。

我挑了挑脣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佩劍從劍鞘裡拔出來,鋒利亮熠的劍刃指着跪在地上的高離,恍惚間憶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他舉着油紙傘,如從天上落下來的一樣,乾淨明澈,淺笑:“你在看什麼?”

那個時候,我一定沒有想到他會成爲第一個我親手殺死的人。

流朔的劍光耀亮了高離的臉,他沒有絲毫的怯懦,反倒抒懷釋然地淡笑,嘴脣微微蠕動,不曾出聲,但我卻讀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說——對不起。極短暫的一瞬,他劈身上前撞進了劍刃裡,幽冷的劍身盡數沒入胸膛,血肉被撕裂的悶頓聲響流轉在殿宇裡,血水噴涌而出,濺到了我的裙上,臉上,隔着血珠看出去,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在慘烈悽豔的緋色裡。

我扔掉了劍,後退幾步,捂住胸口,那裡痛得厲害,像是有鉛塊壓在上面,迫得我喘不過氣。

蕭衍看了一眼高離的屍體,如同看微粒草芥一般,他將魏春秋叫了進來,冷聲吩咐:“處理乾淨,今日興慶宮裡的事若有半分露出去,你就別活了。”

魏春秋忙不迭應聲,召來禁衛將屍體拖了出去。

我仰頭看蕭衍,他衣衫平整,連裙袂上的褶皺都是順着紋理熨燙過的,乾淨整潔,不曾沾染過半點血漬、污垢,不像我,渾身是血,連我自己都有些厭煩自己。

他垂眸對上我的視線,一抹淡然笑意浮上脣角,牽動了冷硬的輪廓:“孝鈺,你別害怕。我不會廢后的,潤兒依然是太子,我不是父皇,不會讓你成爲第二個尹皇后的。”他彎下身來,替我將面上的血珠擦乾淨,言語幽淡地說:“但是你得好好反省,如何去當一個好皇后。”

說完,霍然直起身,拂袖而去。

往後的幾天,我終於知道蕭衍口中的“反省”是什麼意思了。

送走了新羅使團,蕭衍幾乎是一天都不想在驪山多待,立即返程回了太極宮。我被禁足在昭陽殿裡,不,準確地說我被關在寢殿裡,哪裡也不準去,哪怕是想去院子裡曬曬太陽也會被禁軍攔住。身邊再也不見素問和靈徽,連孟姑都只能在外殿伺候,進不得寢殿。凡是出現在我身邊的宮女都是一律的生面孔,她們細緻周到地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但不會跟我說一句話。

能跟我說話的見不到我,見得到我的不會跟我說話。

太醫每日都來請脈,也是一律的三緘其口,搭完了脈轉身就走,好像我是妖魔鬼怪,多看一眼,不小心跟我說了話就會身首異處似的。

我閒得無聊,翻出了從前的話本來看,剛掀開扉頁便被宮女收走了。實在無趣,我便將蒙了厚厚灰塵的古琴找出來,將要調試音弦,又讓宮女眼疾手快地收走了。及至後來我認命了,打算找出些從前不耐煩讀的經史子集,豈料連這個也不許。看着宮女的冷顏冷麪,我總算悟過來了,蕭衍不是要我反省,他是在報復我。

每日守着昭陽殿這個金色牢籠,滿壁的珠光玉翠,卻安靜的像是一座墳墓,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與我搭腔,做什麼都不許,除了吃飯便是喝藥,連覺我都睡不着。

因爲夜間失眠,白天起來就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暈眩、胸悶、心悸有時一齊襲來,幾乎要背過氣去。我索性就躺在榻上,哪怕睡不着,但也比一頭栽倒要強。

最要命的是,這樣與世隔絕地過了一段時間,我竟不知道今夕何夕了。恍惚時,隨口問給我梳頭的宮女:“今天是幾號來着?”

她跟沒聽到似的,兀自凝心靜神地給我撥弄着三千青絲,淡定的跟一尊佛像似的。

我有時靜下心來想,現如今,意清遠在章豫,宜川姨母被趕出了長安,英王自身難保,秋吾姨母也是有心無力,算來算去也就是一個沈槐能來救我。可蕭衍早就對他上了眼,不准他靠近我了,再者說,他在宮外又怎麼能知道昭陽殿的情景,或許蕭衍只是對外宣稱我病了,需要靜養。

能救我的人沒有,但一數算,會落井下石的人倒有一籮筐。

現如今,我也沒那麼怕蕭衍會對我始亂終棄了。只要能把我放出去,讓我帶着潤兒滾蛋我也願意,這個勞什子皇后誰愛當誰當。

可惜我覺悟得太晚了,沒有人聽我發表高談闊論,只能日日對着銅鏡顧影自憐。年少時鼓鼓的臉頰如今早已不見,下頜尖尖,臉型消瘦,膚色蒼白的幾乎能看見隱隱跳動的筋脈。

這副鬼樣子,若是出去了一定會嚇到旁人吧。

又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已是綠意盎然,清風過處,芥麥青青,有鳥雀嚶鳴。我有時守在窗檐下,聽鳥叫都能津津有味地聽一下午。

但鳥只叫了幾天,禁衛便搭弓引箭將落到昭陽殿前枝頭上的鳥全射死了,再有鳥敢飛過來也照此法炮製,沒幾天,昭陽殿上空便飛禽絕跡。

最令我絕望的不是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也不是日子有多難捱,而是根本看不到盡頭,看不到希望。

或許蕭衍就是要用這種方法來折磨我,讓我知道從前能見天色的光景是多麼難能可貴,而我還不知道珍惜天天惹他生氣,現下就讓我嚐嚐墮入地獄是什麼滋味。

我夜夜躺在牀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不時會痛悸,撫着胸口劇烈的咳嗽,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嗽出來,一頭冷岑的汗,喘息也有些發虛,更加睡不着了。

這樣不知又過了多久,身上的衣衫單薄了起來,窗外的花都開了,大約是夏天了吧。

看着窗外百卉爭妍,我下定決心不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夜間,將晚膳偷偷留下的瓷碗拿出來,將它摜到地上,捏起其中一塊碎片,朝自己的手腕割去。不能直接割脖子,是因爲我不是真想死,可是割手腕真得好疼,第一下我沒把握住力道,只割了淺淺的一道,出血量不多,大約也引不起人的注意,我又連割了好幾道,終於有可觀的血量從傷痕裡冒出來,順着袍袖流下去,蜿蜒了一地。

我是計算着時間的,入夜時宮女一定會進來查驗的,便不再去抵抗那難得眩暈睡意,靠在地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總夢見有猛獸追着我跑,奔波了一路,終於用盡了氣力,再也跑不動了,那猛獸亮出獠牙直往我的手腕上咬,我猛地驚醒,翻身坐了起來。

依舊是在我的寢殿裡,牀榻上絞纏着紅綾如意結,但我的塌邊卻坐着蕭衍,手腕上纏了厚重的白紗布,正安安穩穩地擱在他手心裡。

腕間疼意入骨,切膚傳來,我不由得冷呲了口氣。

蕭衍擡頭看我,面色清冷,語氣也很寡淡:“對自己下手夠重的,這隻手以後怕是連筷子也提不起來了。”

這是度過無數個緘默無聲的日夜後,我所聽到的第一句話。

我曾無數次幻想過這樣的場景,並在心裡篤定的保證,一定要抱着蕭衍痛哭流涕,哭了再哭,直到把他哭心軟了,不再關我爲止。可是,事到臨頭,我卻發現自己做不到。我做不到對着這個男人搖尾乞憐,做不到去爲了自己曾未做過的事情來踐踏自己的尊嚴。即便心中依然恐懼着重回那個一片死寂的煉獄,我也強迫不了自己開口求饒。

他不是會折磨我嗎?那就讓他折磨好了,反正我就只有一條命,只能死一回。

見我低着頭沉默不語,他將我受傷的手腕放在榻上,平整了衣袂起身,道:“不要再傷害自己,我不會關你了。”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甚至有一瞬的衝動要拿起刀和他同歸於盡。

---蕭衍果真不再關我了,身邊的宮女和內侍也都開始跟我說話,我想去哪兒便可以去哪兒,但身後得有蕭衍指定的人跟着。沒出幾日,素問和靈徽也回到了我身邊,她們兩個也消瘦了不少,據素問說,是被蕭衍貶到了浣衣局,天天對着成嶺成垛的衣服漿洗,把手都洗粗了。

現下是六月,原來我竟被他關了近四個月。

這四月間朝中發生了許多大事。從驪山回來後蕭衍便以京畿守衛有疏漏爲名着手興建南衙軍,姜彌以鳳閣爲名反對無果後便開始另闢蹊徑,極爲積極地往新建的南衙軍裡塞自己的心腹。這樣一來,這些人原先所佔的官位便出現了空缺,蕭衍則是極爲迅疾地差人補缺,等缺補得差不多了。戶部那邊上表,說是國庫空虛難以爲繼,不足以支撐南衙軍的建制,蕭衍無奈之下只好作罷。

姜彌自覺被蕭衍耍了一遭,正要發難,新羅那邊卻傳來消息,閩南軍平定岑氏之亂後班師途中,在淮西遇上了匪徒作亂,監軍聖武將軍姜子怡不幸戰死。姜彌痛失長子,哀痛萬分,多日閉門不朝,蕭衍一邊差人安撫,一邊快速地清肅了北衙六軍裡姜彌殘餘的勢力,將上下皆收歸己用。

據說,淮西郡公範瑛多次給姜彌寫信,稱聖武將軍之死全是閩南軍疏於防範所致,跟自己的淮西軍沒有半點干係。

但究竟是怎麼回事,遠在長安的人無從得知,而姜彌能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信任範瑛也無從得知。

所知道的是,經此一役,姜彌幾乎是被蕭衍打得措手不及,徹底丟了北衙六軍的控制權,姜彌手中所握有的兵權,除了遠在韶關的駐軍外,便只剩下了宣水長曲駐軍。據說,蕭衍曾在朝堂上說,“宣水長曲軍爲當年舅舅扶朕登位立下了汗馬功勞,只要舅舅初心不改,盡力輔佐朕,京郊駐軍便永遠都是舅舅所掌,朕絕不干涉。”

這也算是變相的示好和解了,臺階在前,姜彌就算不願也不得不下,因爲如今的這位皇帝陛下羽翼漸豐,已與剛登基時不可同日而語。

而另一件大事,便是錦佑侯謝廷昝上表請辭,要求乞骸骨歸鄉,辭去自己身上的御史臺大夫一職。蕭衍再三挽留不果,便準了他的致仕,同時也準了他請求其子謝道蘊和芳藹公主合離的摺子。

到現在我才完全明白,他爲何明知道芳藹與謝道蘊過不到一塊兒,卻遲遲不肯讓他們和離。他是在逼謝廷昝離開朝堂,謝氏乃世家之首,世代簪纓,門庭顯赫,若是自己兒子是斷袖的醜聞傳揚了出去,那不僅會敗壞門楣,令宗族蒙羞,甚至會淪爲天下人笑談。而把芳藹放在他們家,就是一塊隨時都可能被揭開的遮羞布,芳藹是太后的寶貝女兒,不定哪天鬧起來,這些事便再也兜不住了。

或許謝廷昝是體會了聖意,或許他是被蕭衍六親不認的心狠手辣所驚到了,趁着自己還沒到宜川和意清的下場,趕緊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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