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餅兒在一旁惱着我,說:“姑爺又不能帶鐲子,小姐你都不爲他想想的嘛?”
說的也是啊……我倒是忘記了林述了。
我回頭對餅兒說:“這鐲子要買,我一個,我孃親一個,然後給你買樣簪夾,再給你家姑爺買一塊玉。餅兒你說如何?”
餅兒嘟着嘴,終於饒過我說:“……這還差不多。”
方一擡頭卻是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廖夫人。
“文大人也在這裡?”語氣清冷。
我微微一笑,“好巧。”
“文大人選了什麼?”廖夫人款款而至,瞧見我手上拿了一對鐲子,緩緩道,“這玉質通透,色也襯人,文大人好眼光。”
“我只是單純覺得好看罷了,廖夫人謬讚了。”她自有一番高高在上之感,卻是個不能親近之人,我心裡畏懼,但見她此時這般言,好似並不是厭棄我的樣子,倒有了幾分交談之意。
我參考了廖夫人的意見,選了一隻荼白和一隻血紅的鐲子,給餅兒選了一個絨球的簪夾,最後自己給林述擇了一塊玉玦。
只因她輕輕淡淡地說了一句:“這你們夫妻之間,容不得我多言,文大人全憑自己的心意纔是。”
我覺着有理,便自己選了個羊脂玉的玉玦。
正要告辭,廖夫人卻先我一步說:“若是無事,文大人不若與我同去太白樓?”
我推脫不得,恰巧林述也不回去吃食,便應了下來。
席間廖夫人倒是爲餅兒點了些她愛的小點心,我覺得廖夫人也甚是仔細,明察秋毫之末,怪不得太后重視,九公主喜歡。
惹得餅兒滿心歡喜地說:“謝謝廖夫人!”
廖夫人脣角也帶上了一絲不可察覺的暖意。
喝了幾口薄酒之後,她忽然開口說:“文大人,倒是與我一故人很像。”
我夾了一筷子豆芽,有些詫異,問:“是長得像還是其他?”
“模子像罷。”
昨日餅兒說我和畫上的女子像,今日廖夫人又說我長得和她故人像。我這一下子成了大衆臉了我也是不習慣。平生最不歡喜與別人相比較,也不喜歡被人說像誰。但是一連被兩個人說了,我倒是要好好思酌一下我這張臉是不是路人模樣。
我又多吃了幾塊黃金柳和豆莢,也沒多說什麼那麼那故人是誰這樣子的話,只是到了吃完起身的時候,我胃裡一酸,下意識地用帕子捂住嘴,反得乾嘔了幾聲。
廖夫人神情難辨,問我是否有事。
餅兒弄了點水,我拭了拭嘴,洗了下手。廖夫人忽然問我:“文大人近日可是喜歡吃些酸或是辣的東西?或是口味上有什麼特殊的變化?”
她此言一說,我便是明瞭她誤會了什麼。
忙說:“廖夫人,並非你想的那樣。”
她走過來扶住我的手說:“我是過來人,有些時候你自己沒察覺可就是有了。”
“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也是曉得的……”我有些急了。
“月事準麼?”廖夫人直言。
“我……我向來記不清這些……”
“你還說什麼渾,看來自己的身子也都不放在心上。”廖夫人說話不容我置喙,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廖夫人她又轉向餅兒,問:“你家小姐有沒有特愛吃什麼?”
“這兩天一直吃酸酸的翡翠金桔糕呢。”
我真想堵住餅兒的這張嘴!
“酸兒辣女。”廖夫人喃喃。
“廖夫人……真的不是……”我無力,再度解釋。
“還是請薛太醫去一趟尚書府吧。”她直接截斷了我廢話的可能性。
我不甘心地冒了一句:“……那先別告訴林述。”
被推上了馬車,我頓時感覺滿是黑線。算了,即便請來了太醫還是會讓他白跑一趟,反而還會顯得我沒事找事嬌生慣養,把事情都攛掇大了,還讓爹爹孃親他們白高興了一場。
薛太醫替我診了脈,廖夫人在一旁問:“如何?”
薛太醫捋了兩下鬍子,起身拱手喜道:“真是恭喜夫人了。”
我腦子一時沒轉過神來。然而那邊已經是炸開的鍋似了,廖夫人笑着向我道喜,我覺得這事頗有蹊蹺,愣愣地再問了一邊薛太醫:“你確定?”
“夫人說笑了,老夫幾十年診下來從未出過誤診。”
我乾笑了幾聲,不想去理那個捏不靈清輕重的餅兒了,便叫來綠茗替我向林述傳話讓他能否先回來一趟。
現在覺得此事太荒唐,這薛太醫分明就是在說胡話,然而卻又有廖夫人在場,因此誰也推說不得。我是不曉得究竟是怎麼回事,因而只能尋來林述想法子解決。這下肯定有人會把消息傳出去了,爹與娘那邊有什麼事情還好說,要是林述爹孃曉得了,我又該怎麼解釋,橫豎都會怪到我身上。
我又不能說我與林述還未同房,再者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看來我這罪狀也是不輕了。薛太醫多年妙手回春,他們又怎的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詞,更何況其中是非我也未搞清楚,現下腦子裡也是一團糟。
薛太醫給我寫了幾副安胎養生的方子。廖夫人交代了幾句主意的事項,要我好好休息什麼的,便與薛太醫一同回去了,我也就答應了下來。
一個人靠在牀上,細細想了一會這前因後果,大致上擬出了這麼一個說法來。我懷孕一事看似簡單實則複雜。
若人知道我與林述未曾同房,現下卻是喜脈,這顯然是爲了挑撥我與林述之間的關係。而這挑撥的後果之一則是我因不守婦道而被休離,之二是我與林述共同瞞下此事,見機行事。而做這事的人,顯然不會是我的助力。對於林述則是不好說了。
若人不知曉我與林述婚後究竟爲何,只當是尋常夫妻,便是藉此機會讓我與林述牽連在一起。這薛太醫的作用便是來瞧我是否真的有孕,只是有孕也好,無孕也罷,都會被他們說成是有喜了。只是這個局究竟是要我們與之配合還是甕中捉鱉,就是一件更加難以捉摸的事情了。或許是想一箭雙鵰收爲己用,或許是想一石二鳥一併除去。
心有些涼意。
裹了裹被子,腦後靠了一個墊子,好似我真的是有身孕之人一般。
林述踏門而進,我轉頭望向他的方向。這時情緒低落,而話卻是先不經腦子說了出來:“子循……我沒有……”
好像是在解釋。
這是在解釋罷?解釋什麼我這頭的紅杏可沒出過牆。我真是多此一舉慫到了家。
林述見了我面上的神情,愣了須臾,笑出聲來:“這我自然知道。”
他知道。
知道我的侷促。
我一時不知如何,轉了身子縮回牀頭,悶在那裡說不出話來。林述坐到牀沿,側着對我說:“這些事情也莫要擔心,恐是那人有所顧忌,纔會出此下策。至於薛太醫,他這樣說自然有他的用意,你放寬心,此人可信。”
你們究竟在做些什麼。
可我卻始終沒將這句話問出口。怕他不回答,反而讓我自己難堪。外祖說我不信林述還能信誰,這是有道理的,他不告訴我何事,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我何苦勞煩心思想這些。他的意思薛太醫無害,而廖夫人卻不可點明。我自然也會小心了。
“聞言你今日上街,那又買了些什麼?”林述言及其他。
“哦對,你不說我還忘了。”我下牀,找來方纔放在櫃邊上的木櫝,打開給林述,說,“這是給你的。”
林述起初眼中有些笑意,在看到那玉的一瞬卻是籠着一層我看不通透的疏淡與薄霧。
我正要開口問爲何,卻是按捺住了。
“若是玉玦,何不買玉珏?”
他看似帶笑的話聽在我心裡卻像是故意而爲之,帶着幾分寡淡之意。
珏與玦同音。珏,爲兩玉成對;而玦只指環形有缺口的玉,通常爲男子佩帶,數量爲一塊,而就大小來說,珏比玦要小一些。
想說我沒想那麼多卻是我自己的疏忽了。
可我還是吞了口口水,舔了舔乾澀的嘴脣,言:“我只是覺得,那玉玦大一些,纔買下這個的。”
總之無論玉珏還是玉玦,都是欲絕之意吧。
我說說是不經意的,卻是成了心的。
“嗯我曉得。”林述脣角一淺,眸光熹微而斂,如水攏墨色。
我刻意忽視他的異色與我心裡頭傳來的不安,接着問他,想把眼前的這事兒解決了。
“可我有孕之事,定是會傳開了,我們……該是怎麼辦?”
“我爹孃那裡我事後自然會去交代,但不是現在……這些日子,恐怕還要你撐一撐場面。”見我有些疑慮,他又說,“我曉得你與我孃親相處並不很融洽,或許可以藉此與她多親近一些,這樣……我也是歡喜的。”
“但她若知道我在騙她,那隔閡不是更深?”話畢,我又想到了一個能夠化解的方法,於是說:“若說我這個孩子是流掉了,想來她該是不會怨我……只是我心不安罷了。”
林述氣韻幽靜,眼中夾雜一絲愧意:“到底還是將你牽扯了進來。”
“這我早知道,沒關係。”抿了抿嘴角。
即便是不與他成親,以我外祖如今退隱朝堂還受雅皇忌憚的狀況,我終究會是局中人。所以我不怪他,反而應當感激他纔是。林述是我的助力,若無他,我恐怕會跌進那更深的深淵。
夜裡,我側着身子,反覆還是睡不着,想了許多但頭緒依舊繁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