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蘇婉容便不信了。
自己胳膊上被野狼生生撕去了一塊肉,也不見他皺半下眉頭。更何況了,就上輩子她聽見的關於這個男人的傳言來看,都說他冷清寡涼至極,可以手刃同胞手足,一杯毒酒賜死相伴十年的妃嬪,他眼皮也不眨一下。
她不曉得多年以後的這些街坊流言是否屬實。可無論如何,委屈落淚,或者愛哭鼻子,這些贅述絕對與眼前這個自大狂妄過了頭的男人,根本無半點關係。
而那胤莽似乎並沒察覺蘇婉容面上的反應,他把視線移開,只自顧自地說:
“我從沒和你講過這些,你顯然是不知道的。我小的時候,沒爹沒孃,被個地痞頭子撿回去養,這一養就是十好幾年。”
說到這裡,他略微停頓了一下,隔了片刻,開口繼續道:
“撿我回去的地痞頭子,認識的都管他叫一聲老癩子。老癩子手底下收養的小孩不止我一個,都跟着他做些坑蒙拐騙的行當。當時一羣人裡年齡數我最小,生得又矮又瘦,瞧着就好欺負,那些年紀大點兒的,但凡在老癩子那裡捱了打受了訓,回來總是要把氣通通撒在我的頭上。”
蘇婉容微微一怔,莫名就回想起這個男人幾次在她面前赤着胸膛,他身上那些猙獰扭曲的新傷舊痕。從前以爲他是個普通賊人,總認爲那些個傷疤大抵都是追殺他的仇人所致。
可仔細想想,倘若只是與仇敵交鋒,所用的武器應當是刀劍一類,又如何能夠留下那些堪稱奇形怪狀的疤痕?男人肩背胸膛上那些依稀可見的凹凸痕跡,蘇婉容便是現在憶起,心中都是隱隱泛怵。
“我現下尚能記得,有次我與其他四個男孩在街上偷到一富家公子哥的錢袋。裡面的銀兩大多都被老癩子搜刮走了,剩下的幾文銀子拿去換了四五張剛出爐的豬肉發麪餅。那時我連餓了三天沒吃過東西,我也想吃發麪餅。那幾個小子不願給我,我去搶,他們就拿着木棍狠狠打我,往死裡打……”
胤莽垂眸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微動,清潤的眸底彷彿涌動着一絲異樣的光。他扯了扯薄脣,微微笑了起來:
“那時候我纔多小,他們打我,我覺得疼了我就哭。我哭了,他們非但不收手,反而打得更高興。但我多聰明啊!後來我就摸清了路子,他們再如何待我拳打腳踢,就是拿着滾燙的開水澆我身上,我也不哭。結果呢?約莫是覺得我跟塊木頭似的,如何戲弄都沒有反應,他們漸漸也就沒了興致,改道兒便欺負其他人去了。”
男人說道此處,竟是面露得意之色。可也不知怎的,蘇婉容聽進耳裡,心中莫名卻是有些不是滋味。她甚至有點不想繼續聽他說下去了,就抿了抿嘴脣,低聲提醒道:“你還是先把你的傷包紮一下吧。”
胤莽只以爲她的催促是出於關心,心中自然高興,他對着她又笑了一下,打算伸手去接方纔解下的那段綢布,蘇婉容卻沒鬆手。
他略微挑了下眉。
“髒成這樣了,哪裡還能用?你照着方纔那個樣子,再撕一塊下來罷。”
最後還是蘇婉容幫他包紮的。
他的傷口實在太深,現下便是以布料勉強牢牢綁住,不出片刻,血也會繼續滲透出來。
是以,蘇婉容四下觀察了一番他們二人現在所處的洞穴,不知發現了什麼,雙眸忽然微微一亮。
就見她站起身,自顧在幾步不遠的洞壁上拽了一把青綠色的雜草。她走回胤莽身側坐下,將那株草在自己掌心用力搓揉了幾下,待草中汁水慢慢滲出,便直接敷在他上臂的傷口處。
“這叫潤潤草,乍一瞧看與苔蘚相似,但色澤略微鮮亮一些。將它的汁液碾出以後,溼敷在傷口上可略微作止血的偏方用。”
蘇婉容餘光瞥見男人考究的目光,便如是解釋道。
胤莽聽得她這麼一說,心中只覺十分新奇。
這潤潤草,其實他也認得。但蘇婉容乃是書香門第的出身,如她這一般的大家閨秀,除非特意學過,否則從何處瞭解這一些民間流傳的土方子?
對於醫理藥理,蘇婉容實際上並沒學過,更談不上什麼精通。只不過上輩子一個人獨守着空院,日子過得乏味了,有那麼一段時日,想着擺弄一些花花草草打發時間。認識潤潤草,也算得一個巧合。
不過這些事情,胤莽沒有去問,蘇婉容也並不打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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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容與胤莽二人在這處洞穴宿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