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個掌燈丫鬟帶領下,蘇婉容匆匆抵達蘇太傅入住的廂房時,屋內的燈竟已經全熄了。她太瞭解父親的性子,經了方纔那一件荒唐事,倘若沒有聽見她的親口解釋,父親怕是整夜都難以入眠。
故而眼下瞧見,屋裡漆黑一片,蘇婉容心中自然狐疑。她立刻詢問守門侍衛,就看那侍衛含糊其辭,說話時眼神百般閃躲,心中便是一跳。
在她的厲聲逼問下,侍衛不得已只得吞吞吐吐地告訴她,蘇太傅在廣陽殿受了刺激,回來廂房,李公公端來涼茶叫太傅消消火氣。熟料太傅一見來者竟是晉元帝手下的心腹,好容易壓下的火氣,再度衝上頭來,執起茶盅便狠狠砸去地上,整個人也因過於激動,氣血不順,一口氣沒提上來,當場昏了過去。
蘇婉容聽見父親竟氣得暈倒,面上瞬間煞白一片。唯恐父親出事,她回神以後便跌跌撞撞地進屋去看。
在她過來以前,御醫已經來過一次,開好定神的湯藥,便提着藥箱先一步離開了。蘇太傅此時身上還穿着方纔那件青衫,雙目緊閉,面無血色地躺在榻上。
睡着的時候,父親的眉頭依舊是緊鎖的,想來在夢裡也不踏實。月光自窗棱的縫隙漏了進來,昏暗的光線下,蘇婉容瞧見這副場景,鼻腔一酸,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
她噗咚一聲跪倒在榻前,微微發顫地握住父親的手,嗓音哽咽:
“爹爹,婉婉來了……婉婉、是婉婉不孝……”
蘇婉容心酸的厲害,不止後悔,還有歉疚。這裡侍奉着的下人告訴她,御醫交代了,太傅今夜服了安神湯,睡上一夜,明日醒來便無大礙。
即便如此,蘇婉容仍舊放心不下,不理侍女的低聲勸阻,硬是固執地跪坐在父親榻前,死死守了整夜。她眼眶裡的淚,流了幹,幹了又流。這麼看着父親,心中掠過從前發生的許多事情,總覺得不過數月未見,榻上的人似乎一下子又蒼老了不少。
就這樣看着看着,幾個時辰一晃就過。
晨曦的第一縷薄光灑入廂房,睡夢中的蘇太傅緩緩睜開了眼簾,視線清晰以後,望見的便是身着素色繡荷花襦裙的姑娘,她矮身跪趴在踏角,應當是困得實在熬不住了的關係,她就側着頭,下巴墊在胳膊上這麼睡着了。小姑娘嬌花似的面容微微泛白,眼皮也腫了,臉頰上掛着兩道已經乾涸了的淚痕。
“婉婉……?”
剛醒時,蘇太傅的嗓音又幹又啞,可卻足以喚醒一個牽掛着父親,牽掛了整夜的女兒。
蘇婉容半夢半醒之間,恍惚聽見父親的聲音,便如被人一盆水直接澆頂,倏地一下立馬擡起了頭。
“爹爹!”
確認爹爹安然無事,半個時辰前好似苦幹了的眼淚,再一次決堤而下。她哽咽着撲進父親懷中,原本堵在心口堵了一夜的話,現下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而蘇太傅這一邊,懷裡擁着以爲此生再難以相見的女兒,此時此刻內心也是百感交集。
隔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女兒的消息,半月以前,他於太傅府中剛剛得知愛女竟被晉元新帝囚禁,當時他又驚怒又着急,奈何自己也因與太子謀逆的嫌疑,限制了出行。饒是想盡了法子,終是無法親自入宮探個真切。
心裡記掛着失蹤已久的女兒,蘇太傅每日憂心忡忡。就在他一籌莫展之時,宮人帶來消息,道是他的女兒早在半月前便隨着晉元帝手下的大軍,一同前往南苑圍獵場了。不僅如此,那晉元的皇帝竟派了馬車,打算接他一起過去。
得了這則消息以後,蘇太傅幾乎毫不猶豫地立刻應下。即便消息也許有詐,即便這可能只是新帝氣恨於他,爲了要挾羞辱他們太傅府,使出來的卑劣手段。
可一切以女兒的安危爲先,即便前方是個鴻門宴,蘇太傅也願意爲了女兒,賭上一賭。
原本以爲,這輩子都無法再見的人,現下就這般得以團聚。蘇太傅眼眶也有些發熱,他伸手輕輕拍撫女兒的背,口中道:“別哭了婉婉,爹爹沒事,爹爹現下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麼。”
說到這裡,蘇太傅立時便想起了他昨夜是因爲什麼忽然昏倒。回憶起當時在晉元帝寢宮看見的那一幕,原本因了與女兒團圓,暫時消下去的火氣,這一刻再度溢上心頭。
“婉婉,昨夜你爲何會與那晉元皇帝……那般模樣?可是他因了爹爹與前朝的那些恩恩怨怨,逼迫你,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