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湖水之中,是一片悠閒而安謐的世界,冷冷清清的水面之下,藏着的,是一堆碎石,是一條鎖鏈,是一個巨大的宮殿。
祁閒全然沒有想到,這裡竟然還藏着這番景象。
連續下沉也不知多久,祁閒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之上,已經滿滿的都是壓力。而在這時,祁閒也終於看到了湖底的景象。
那是一個巨大的青石通道,而在通道兩旁,則是矗立着一個個恢宏的青石柱子。
二十根十丈高的巨大青石柱子,整齊的排列在一起,分爲兩列,每一列各佈置着十根柱子,柱子中間,則是各自夾雜着一尊石像,共計十八尊。
石像之上,雕刻着的,是十八個持劍直立的武將,一臉威嚴之象,遍體巍峨之氣。
一個武將的頭,早已墜落在地,平滑的切面,好似被人用着超絕的劍氣一劍斬斷一般。
一個武將的胸膛,早已消失不見,那微微可以看出的拳印,不難想象,一個小小的身軀,在這石像前方揮舞拳頭的場景。
一個武將的手臂,早已消失不見,絲毫不見蹤影的手臂之上,依舊殘留着一個好似可以吞食一切的恐怖氣息。
十八個武將,或多或少的,都有着不小的殘缺,這些殘缺並不影響武將的氣勢,也並不影響祁閒在此之前的自行慚愧。
但是,殘留在武將身上的傷口,卻是同樣讓祁閒感覺到了一種東西。
那東西的名字,叫做恐懼。
對於強大力量的恐懼,對於未知神秘的恐懼,對於曾經的強大人類、對於過往的巔峰蟲修,自然而然的恐懼!
祁閒明白自己心中的感受,但是,他對這些感受絲毫沒有任何排斥。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在這些力量的面前低下頭來,他也知道,那種恐懼的力量並不會成爲自己心中的陰影。
它們是石頭,墊在自己未來之路下方,充當路基,名爲墊腳石的一塊塊石頭!
懼怕力量算得了什麼?恐怖的是,懼怕自己的心!
慢慢的走過兩列石柱和武將之中的那條几乎可以容納上百架馬車的青石大道,祁閒的面前,呈現而出的,是一座更加宏大,更加威嚴的塑像。
那是一尊近乎百丈之高的巨石雕塑,雕刻着的是一座巨大的龍椅,在巨大的龍椅之上,坐着的,則是一個幾乎難以讓人擡頭直視的男子塑像。
一身布衣的男子,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別,但是,一旦看到他那冷靜的臉龐,內心深處,便有着那麼一個聲音不停的告訴祁閒。
低下頭來,你沒有資格直視這個男人!
那道聲音,好似與生俱來的一般,沒有讓祁閒感到一絲的牴觸。但是,祁閒知道,這聲音並不是自己內心而發的聲音,因爲,自己決然不會如此沒有志氣的說出這番話來。
這聲音,是流傳於血液之中,一代一代的傳承!
但是,即便是這樣近乎外力的逼迫,卻依然讓祁閒心甘情願的低下了自己的頭。
因爲,祁閒心中明白,此時的自己,的確沒有資格直視這個男人。
因爲,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做逆蒼茫。
當然,男人還有一個更加響亮的名字,蒼茫大帝!
三十萬年之前,憑藉着一己之力,統御寰宇,同時掌控整個蟲修界和凡人界。憑藉自己的力量,高壓控制,硬生生將好鬥的人類馴化溫和,遨遊宇外,自行消失不見的蒼茫大帝!
蒼茫大帝的名字,幾乎連三歲小孩子,都可以熟練的說出來。
有人說他是一個暴君,有人說他是一代明主,有人說他迫害了世人,有人說他推進了和平。
但是,毫無疑問,這個有着偉大功績的男子,的的確確不是如今的祁閒可以直視的!
“待我羽化成仙,統御天下之際,我定然追尋你的足跡,看一看,你這蒼茫大帝真實的風貌!”祁閒暗暗於心中發誓道。
走過蒼茫大帝的雕像,祁閒在往前行走直視,他的眼睛,便再也忍不住的直了起來。
蒼茫大帝的雕像在這裡,祁閒並不奇怪,畢竟,便是如今,蒼茫大帝在人間也是有着無數祠堂的存在。而在萬年之前,這裡有着蒼茫大帝的雕像,自然沒什麼不可。
可是,這後方的塑像又是怎麼回事?
怪異的大嘴嘶吼着撲向遠方,猙獰的雙眼直視着天空,六對爪子各自飛舞,十二對羽翼振翅高飛,渾身上下的鱗片向外伸展,扭動着的身子,好似要掙脫束縛,向着遠方飛去!
百丈長數十丈高的怪異塑像之上,緊緊的捆縛着八道鎖鏈,捆着這隻奇異的蟲子,同時也不停拉扯這祁閒的視線,甚至在不停扯動這祁閒的靈魂!
“這隻蟲子,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祁閒驚訝的想要叫出來,但是,一張嘴,冰冷的湖水頓時嗆如空中,逼得祁閒不得不急忙閉上嘴巴。
祁閒第一次見到這隻妖蟲的形狀,是在那綠色的世界之中。
雖然祁閒到如今,依然不明白,那古怪世界的來歷。但是,他依稀可以猜出,那是玉珏對於自己的饋贈。
可是,祁閒可從來不知道,那玉珏之中竟然藏着這般秘密!
奇異的妖蟲,本就是那玉珏完整的形狀,祁閒原先也只當這不過是一直普普通通的妖蟲,也許是因爲和那玉珏創造者有着親密的關係,這才雕刻其上。
但是,祁閒如今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大錯特錯!
能夠緊緊依靠着蒼茫大帝的塑像而立,被八道幾乎有着房屋大小一般粗細的鐵鏈,緊緊束縛的妖蟲,怎麼可能只是一隻普普通通的妖蟲!
換而言之,那玉珏又怎麼可能僅僅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玉珏?
那玉珏之中的功法,那玉珏之中的武技,那玉珏之中的一切,自然也不會是平凡之物!
那麼,這奇怪的妖蟲,究竟是什麼妖蟲呢?
祁閒不知道,這裡也不會有人來回答他,而且,祁閒相信,除非當年這石像的製造者還在,亦或者數千年前,那些羽化修士還在,否則,都不會有人來回答自己這個問題了。
同樣是生活在滿是迷霧的世界之中,又有誰,會比自己多知道這些真相呢?
想着想着,祁閒突然懷念起,那個對着自己說,要在真相的另一邊,等着自己的那個女子了。
也許,那個女子會知道這一切吧?
只可惜,除非自己知曉一切,否則根本就不可能見着她呢。
祁閒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自己此番前來,可不是爲了多做這些感慨的,湖面之上,可是有着一大幫人,等着自己相救呢。
從那妖蟲塑像之下走過,祁閒在向前走了數千步,眼前,終於顯現出了,這宮殿的形狀。
數十丈寬,十丈高的宮殿,整體由青石雕琢而成。四四方方,平平整整,整個便是一番普通的樣子,絲毫看不出任何應當屬於蒼茫大帝的霸者風範。
但是,便是這宮殿,卻是蒼茫大帝的唯一一座宮殿,甚至可以說,這是蒼茫大帝的唯一一座皇城!
蒼茫大帝不需要那些花哨的裝飾,因爲,孤家寡人的他,根本沒有人可以與他共享那般繁華。
蒼茫大帝不需要那些無用的保護,因爲,獨步天下的他,根本沒有人可以與他進行一番酣戰。
蒼茫大帝是世上最強的男人,卻也是最孤獨的男人,連多餘屋舍都不需要的他,便如同那讀力峰頂之上的參天大樹,不需要他人的扶持,孤獨而驕傲的仰望着天空。
慢慢走近這幾乎和平凡屋舍沒有什麼兩樣的宮殿之中,祁閒的眼中出現的,是一個更大樸素的大殿。
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張牀鋪,已然是那位一統寰宇的男人,所擁有的一切。
不同如如今凡世間極盡奢華的祠堂,這裡的宮殿,幾乎源源本本的重現了蒼茫大帝的宮殿模樣,一時之間,竟是讓祁閒感到些許心酸。
腳下的青石地面,早已堆積了一層層厚厚的泥沙,而在這泥沙之上,則有着明顯誕生不久的足跡。近乎停滯不動的湖水,很好的保存了這足跡的存在。
同時,也讓祁閒的心中,頓時輕鬆了起來。
“好在我沒有猜錯,你們果然在這裡!”祁閒心中暗想道。
雖然在湖面旁說的信誓旦旦,但是,祁閒的心中何嘗有不是在與自己進行一場賭博?
賭那些暗中謀劃之人,是否在這湖面之下,賭自己能不能搶先一步殺死那些人。
不管輸贏與否,祁閒自然是不愁自己的姓命有半點威脅,但是,一旦他輸了,就必須做好一個人從這個世界走出的準備。
而一旦真的出現這種情況,可以想見,祁閒曰後在寒蟬宗之中,得到重用的機會,幾乎爲零。
畢竟,一個拋下同門弟子,獨自逃命的長老,是沒有哪一個宗門敢重用的。
而同時,祁閒的報仇計劃,也就徹底的成了一紙空談。
到了那個時候,祁閒也只不過是一個背信棄義,投入仇人宗門之下的小人罷了。
祁閒自然不想看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但是,若是真的出現了這種事情,祁閒也只能自認倒黴,無處伸冤。
好在,祁閒似乎賭對了!
咔嚓!
沿着腳印,向前走了沒幾步,祁閒便聽到腳下那清脆的一道響聲。
隨後,腳下一空,祁閒的身子,便已然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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