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行左眼角的那滴淚正落在莫生塵的心上,直把那顆心燙得抽搐起來——我的敏行,我心心念念娶回來的妻,就被我這樣放在家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滴着淚,憂傷着麼?
莫生塵今天的早回不是偶然,是羅依遣了人去,說是夫人不知道爲什麼生了氣,狠狠地呵斥了欣兒小姐,把欣兒小姐嚇壞了。午飯也不知道讓沒讓吃,也不讓回去休息……
莫生塵聽的一頭霧水,又擔心敏行的身子,不能不放下手頭的工作急匆匆趕回來。
敏行的淚使他不能不心懷愧疚,看敏行穿着陳舊而單薄,跟前也無人伺候,心裡的怒氣一點一點攀升到頭頂,卻仍記得不能驚着敏行,遂輕手輕腳地走進屋裡。
屋子裡,紅蘿正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做針線,因爲角度問題,莫生塵纔沒有看到她;欣兒在桌子上練寫字。先前,紅蘿做兩針就看一眼敏行,後來,敏行總無動靜,她做活也專心起來。直到莫生塵站到屋門口,紅蘿察覺有人猛一擡頭,嚇得差點叫出聲來,虧得是紅蘿,硬硬地把聲音噎了下去。欣兒聽到些微聲音,扭頭來看,見是父親,忙放下筆,走過來見禮。
莫生塵先低聲吩咐紅蘿:“你,去給夫人蓋上夾被,怎麼能讓你們夫人這麼躺着?着了涼怎麼辦?太不用心了些。”這才轉頭威嚴地看着欣兒,低而嚴肅地問:“你怎麼不回自己院裡休息?這個時間,怎麼還在這裡?”
欣兒回的聲音也極低:“回父親,今天,母親不太高興,欣兒擔心母親,便沒回去……父親既回來了,欣兒這就回去。”
“不是你惹母親不高興麼?”莫生塵問道。
“不是,欣兒問母親了,母親說不是的,母親真的說不是欣兒。”欣兒急急的分辯道。
敏行已經聽到屋裡壓抑的騷動,正要起身來看,紅蘿拿了夾被過來,笑道:“夫人,將軍回來了,吩咐奴婢給您蓋牀夾被。將軍在屋裡跟小小姐說話呢。”
敏行起了一半的身子又躺了回去,問道:“他沒說怎麼這時候回來了?有什麼事麼?”
“沒事,今天不太忙,我就早點回來了。怎麼在院子裡睡覺呢?着了涼可怎麼好?也不吩咐丫頭給你蓋東西。”莫生塵在身後笑着答道。
敏行只覺鼻子酸酸的,眼裡又蓄滿了淚,不想給莫生塵看見,忙用手捂了臉,極力平靜着聲音道:“沒睡,只是覺得陽光好,想曬曬太陽,竟然睡着了。”
莫生塵看看太陽,笑道:“中午還好,這一會兒涼意上來了,還
是回房吧。想不想動?我抱你?”
他的若無其事使敏行的淚忽地奪眶而出:瞧,這就是男人,他們永遠也不知道你爲什麼傷心,爲什麼難過,爲什麼流淚。他們用自己的心看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上的人,從不會換位思考。
自己原來並不想嫁人,可是既嫁了給他,便想和他好好地過日子。他求着娶了自己,自己也不願爲此拿一把。但這成了親,被動的竟然就成了自己?自己辛辛苦苦地爲兩人孕育孩子,竟然好像是犯了錯一樣,不是得他的憐惜好好照顧自己,卻是自己不應該攔着他納妾?這是什麼道理?
敏行越想越傷心,淚越流越多,手捂不住,淚水順着臉頰迅速地流淌而下。莫生塵看着,急躁道:“怎麼了?有事說事,你哭什麼?”又衝紅蘿等人火道:“你們怎麼伺候的?叫夫人受了什麼委屈?”
紅蘿喃喃着不知道說什麼好,敏行擺擺手,啞聲道:“紅蘿退下。你喊什麼,不管她們的事。”
莫生塵道:“我不喊,你懷着身孕,有什麼事不好說?這麼哭做什麼?叫人看着心焦。”
敏行輕聲道:“你抱我回房吧,我想去房裡了,覺得涼。”
莫生塵皺皺眉,俯下身來,抱起敏行,進了屋。走到牀前想放下敏行,敏行又道:“生塵,你抱我一會。”莫生塵便坐下來,將敏行緊緊靠在自己懷裡。
敏行伏在莫生塵懷裡,溫暖了自己好一會兒,才輕輕說:“生塵,李嬤嬤說,孕婦總是情緒不穩,患得患失,愛哭愛笑的,我這很正常,你不必着急。”
莫生塵低低道:“是這樣麼?我都不知道是這樣的。我還以爲,你一心想遊歷天下,如今不得不待在這一方小院裡,心裡不高興也不習慣呢。敏行,我想要個家,溫暖的家。”
敏行伸手撫一撫莫生塵的臉,輕輕地說:“嗯,我給你一個家,一個有妻有子的溫暖的家。我也想要一個安穩的,溫暖的家,你也給我麼?”
莫生塵低頭吻了吻敏行的臉頰,低低道:“嗯,我也給你。咱們一起來倆造一個溫暖的家。”
停了一忽,敏行又輕輕地道:“昨天去元帥家,大嫂說等我有了身孕,咱們就得分房睡,還得給你……”
“這事,不用聽她們的,誰的也不用聽。”莫生塵打斷敏行,“這是咱倆的事,聽別人的做什麼?就咱倆,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再有幾個孩兒,簡簡單單地,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比什麼都好。敏行,你放心,我就守着你一個。”
敏行又傷感起來,說道:“其實
,原本,我想着,要是有一天,你變了心,你喜歡了比我年輕,比我漂亮的什麼女子,我就把這夫人的位子讓給她,咱們一拍兩散,各自舒心,也就罷了。”
“別瞎說,不會有那一天……”莫生塵急忙道。
“你聽我說完。”敏行徹底平靜下來,“只是如今,我有了身孕,這孩子,不論是沒爹還是沒娘,日子都難過。”
莫生塵忽然就笑了,低聲道:“你就是爲這個流淚呢?你想得還真長遠。這可真是杞人憂天,憂心不着的事,也在那裡哭得跟怎麼着了似的,把人嚇一跳。”
敏行忽地從莫生塵懷裡坐起來,正色道:“不行,咱們得寫個文書。正好,桌子上有紙筆。”說着就下了地,向桌子走去。
莫生塵哭笑不得,只得跟過來,問着:“寫什麼文書?你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這也是孕婦情緒不穩的表現?”
“嗯,這也是,不過,”敏行挑釁地看着莫生塵,“寫了這文書,我這情緒就能穩下來了。來,我念,你寫。”
自從成親以來,敏行一直表現的溫婉體貼,莫生塵總覺得不是她的真性情,現在見敏行嬌憨活潑,不由得心情就舒暢起來,哈哈笑着提起剛纔欣兒練字的筆,飽飽地醮了墨,配合地道:“寫就寫,快念。”
敏行慢慢念道:“今有王氏敏兒,犯七出之條,有夫莫生塵,據此休妻。所出子女,皆不可教,隨母而出。憐其生計,特將全部嫁妝發還。自此以後,男婚女嫁,各自相干。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書爲證。立約人:莫生塵。日期就不用寫了,用時算填吧。”
莫生塵先還當是玩笑,越寫越不是味起來,寫到“各不相干”,“啪”地把筆摔到紙上,叫道:“你這像話麼?太不像話了。好好的,怎麼能立這樣的文書?不行。”
敏行平靜地道:“不立這文書,我就不放心,這情緒就穩不下來,這孩兒我就不敢生!我怕有一天,要麼是這孩子失了親孃生活困苦,要麼是我爲了孩子憂鬱而死。”
莫生塵狠狠地瞪了敏行一眼,低叫道:“你!”卻又不知怎麼的突然想通了,“寫就寫,我不給你這機會就是。”說着拿起筆來,另換了紙,將剛纔寫的仔細地抄了一遍,上上下下吹乾了,遞給敏行道:“喏,收好了,你就看着我怎麼守着你過好這一輩子。”
敏行接過來,仔細地折了,收在隨身的荷包裡,笑道:“好,我就睜大眼睛看着。哎喲……”敏行兩手摸向肚子。
“怎麼了?怎麼了?”莫生塵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