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出去之後,文丑當着大家面,冒出一句:“要帶兵回去。”我楞了一下。
昌豨道:“我帶一萬騎兵跟着。”
文丑冷厲的眼光掃視衆人;“公子,文丑有句話不吐不快。”我道:“咱們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文丑道:“最近聽聞,崔琰先生已經下獄,周倉又被投閒置散。主公下令召荀彧先生和子龍將軍回冀州任職,把淮南的兵權轉交給汪昭,後來遭到拒絕。加上,又故意的剋扣黎陽兵糧餉,事情明擺着,他要對你下手了。公子你可不能不防啊。”
沮授嘆氣道:“大公子之心,我早已洞悉,怎奈——”我一陣心悸,想着和他感情自幼不錯,難道權利的魔杖真的如此厲害,可以令人瘋狂。
朱靈道:“公子,三公子的事情,是前車之鑑,不可不防啊。”
昌豨厲聲道;“我去點兵。”沮授道;“慢着——此事不宜張揚,就算帶兵去,也不能走大路,否則,去了跟沒去一樣。”
我心裡一陣後悔,自己機關算盡,竟然把事情搞得更糟,大哥袁譚被權利迷昏了頭,一味的向手足發難。難道歷史真的不能改變。
我道:“我帶一千士兵,從大路走。昌豨和朱靈帶一萬人晝伏夜出走偏僻小路。不要讓人發現。我入城後,如果有事,你們即可發難,如果沒事,你們在悄悄地退回來。”
沮授搖頭:“如果被人發現了,就是謀反,那時真憑實據,公子你更加危險。”我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沮授道;“這樣,如果主公沒有異常,公子就主動報告,說是城內的糧食不夠,要調回一部分來,這樣就可以掩飾過去。如果,大公子,有意發難,公子千萬不可手軟。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冀州的形勢,已經不允許你多做考慮了。”
張郃沉聲道:“大公子荒淫無度,百官全都離心離德,百姓差不多要死光了,二公子不如取而代之。”
文丑和沮授突然跪下來道:“公子,我二人非佞臣,只是請你救救青冀幽並四洲百姓,如果再讓大公子這樣下去,四州之地早晚歸屬曹操不說,只怕幾百萬黎民全都要死光死絕了。”
高覽也說;“大公子十五稅九,大興土木,屠殺大臣,冤獄無數,凡是一言不合的,即刻梟首,妻女或爲官妓,或充入後宮。聽說最近命郭圖帶人在街上明察暗訪,凡是有敢於誹謗諷喻朝政者,當場斬殺。郭圖狗賊,每日殺的人都要上百,冀州城此刻已經沒人敢出門了。”
朱靈忽然哭道:“我姑母一家十口,只因和郭圖的兒子的丫鬟的舅舅的乾兒子發生過口角,被郭圖帶人去,非說諷喻朝政圖謀不軌,結果滿門被殺,女眷全部被人——公子,冀州完了。不出門又怎樣,看到長的有姿色的女子,還不是跟到家裡去,當衆**——”
張郃道;“此事我也聽說了,冀州的富商大賈,已經被郭圖用各種手段敲詐幹了,郭圖也不是爲了自己,主要還是把錢用在建造銅雀臺上。”
沮授悲聲道:“此臺與紂王之鹿臺已經沒有兩樣了。”
張繡道:“我還聽說大公子無比寵幸劉備,讓他的兩個兄弟爲司隸校尉,管理城中的親兵衛隊和城門軍,連岑壁和彭安都要受其節制。劉備督造銅雀臺,把規模設計的無比豪華宏大,盡心竭力的要把冀州的錢財花光纔好。”
沮授痛聲道:“我本無反意,怎麼豎子亂政,請二公子不必遲疑,取而代之。”
昌豨憋得臉紅脖子粗的:“公子,此刻能救百姓於水火的就只有你一個人了,下決心吧。”
袁譚不適合做主子,他沒有政治頭腦,要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以。我不會殺死他,把他的權利削了就完
“可是,我出師無名,天下人根本不會心服,表哥高幹,會聽我的話嗎?他要是造反投奔曹操怎麼辦?老三會聽我的話嗎?”
沮授道:“郭援和高幹是好朋友,可以讓他去遊說高幹。”郭援恨死袁譚了,當即道:“公子,你就派我去吧,我一定會說服他的,跟着袁譚昏君有什麼好的。”
張郃道:“下決心吧公子,沒時間了。”我道:“好吧,只是出師無名,害怕事情辦不成,不管了,父親的基業不能敗在大哥的手上。昌豨、朱靈帶兵押後,我與俊義高覽張繡先行,郭援就去幷州見高幹。我們分頭行動。”
天邊的薄雲飄忽渺茫,淡淡的霧氣在清晨中還未消散,秋風掠過樹頂,吹落幾片僅存的枯葉,給這空曠生機禁絕的大地增加幾分淒涼後,身子一旋溜走了。本來應該是成熟豐收的季節,此刻卻百里荒涼。只剩下原有的一片肅殺。田野從它寬闊的胸膛裡透出一縷濃重的死氣。
通往冀州的管道兩旁就是這般光景。除了每隔幾裡就會出現的腐屍白骨外,我沒看到一點莊稼的痕跡。田野光禿禿的,就像是點兵的沙場。野草野菜,被挖乾淨了,樹木也都脫了一層皮,精**露的站在那裡。這場大旱耽誤了三個季節的播種和收穫,所以飢餓還在繼續蔓延着。
空曠的大路上,若非這陣馬蹄響,就是一片死寂。
河邊就是冀州,古舊的城牆大部分都長着青苔,太陽剛升起不久,照在上面有種茶綠色。漳河上矗立的高臺,華麗而雄壯,睥睨的挺立在我的眼前。
“這就是銅雀臺”我心裡想着。浩繁的工程還遠沒有竣工,高臺上、高臺下、河邊、城門口,都有一隊隊餓得直不起腰來的工匠在忙碌奔波,有的擡木料、有的搬石頭,還有的扛着斧鑿,被士兵壓着,正向河邊走。這些人上到六七十歲,下到十一二歲,都衣衫襤褸、瘦骨嶙峋,臉孔煞白,一副死人模樣,彷彿來自地獄的一隊骷髏兵。陽光下,一排排的刀矛,在他們身後散發着蒼白的光,讓人絲毫不敢懷疑,這些武器隨時可以刺穿人的心臟。監工的鞭子上,不時的發出,啪啪的響聲,那是抽打皮肉的聲音。每發出這樣一聲響,就會連帶着一聲慘烈的哀號。那城牆上、高臺上、河堤上,到處都散發着沖天的怨氣。這裡儼然成了一副修羅地獄的景象。
我和張郃高覽、張繡距離城池,尚有半里的時候,就看到城門處一隊騎兵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殺出來。帶頭的是個雄赳赳的武將。騎兵大約有上百,後隊壓着十幾個囚徒,似乎手上腳上都纏了鐵鏈。看來是準備押到河邊去處斬的。
張郃眼力好,突然大聲道:“三公子和崔先生,二公子,那是三公子和崔先生,還有王修和管統。岑壁帶着他們到那裡去。”
我凝目一看,真是這幾個人,心叫不好。立即大聲道:“快,把人截下來。”張郃高覽答應了一聲,招呼黑龍騎,加快行軍,轉瞬來到岑壁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岑壁一開始還大吃一驚,那來的一隊兵?看清了張郃高覽之後,更加驚訝了,這兩個小子不是在黎陽嗎,怎麼跑冀州來了。
崔琰和袁尚,也看到了張郃高覽,一起驚訝道;“張將軍,高將軍,你們怎麼——”張郃大怒道:“岑壁,你膽大包天,怎麼敢捆綁三公子,還不快放人。”岑壁心想,放人!別作夢了,你算老幾,你以爲現在還是以前呢,老子不鳥你。
岑壁大大咧咧,滿不在乎道:“我說張郃,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降將,也敢跟我大呼小叫的,告訴你,三公子大逆不道想要謀反,主公叫我把他問斬,這事,你趁早少管,給我滾開。”張郃大怒,舉刀就要動手。我和張繡也已經到了,喊道:“俊義,住手。我來和岑壁將軍談談。”
岑壁愕然轉頭;“二公子。”語氣傲慢而無禮,似乎我此刻已經和袁尚一樣,被他壓着去處斬了。
岑壁長着一副瘦削的臉,額下嵌這一對老鼠眼睛,和尖尖的下巴配成一副狡猾可憎的相貌。
崔琰和袁尚突然大喊;“二哥”“二公子——”崔琰滿臉的鬍鬚已經長的又濃又密,像刺蝟的箭毛一樣遮住了臉龐,額角上有幾處發亮口子,臉上到處是青紫色傷痕,嘴脣上有一道可怕的裂傷,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身上腿上胳膊上,透過襤褸的衣服,也可以看到被嚴刑拷打的痕跡。應該是長期遭受毒打所致。
崔琰的骨頭太硬了,當郭圖喝令他這個反賊下跪時,他倔強的直挺挺的站着,連腰也不肯彎,被幾個士兵死死的摁在地上暴揍,他還是掙扎着起來,還向郭圖吐痰。這可把郭先生激怒了,因爲這樣死硬的反賊迄今爲止還很少見。郭圖怒不可遏的喝令大刑伺候,一下子給他上了十五六種刑具,誰知一套殘酷的大刑之後,崔琰又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這次不但郭圖有氣,連打人的小嘍囉都瘋了,心說,這不是讓我們丟面子,郭大人還以爲老子沒使勁辦你呢,他孃的。衝過去又是一頓暴打,如此這般,一月幾次,能活到今天已經算崔琰祖上積德了。
袁尚赤着腳,骨瘦如柴,眼神灰暗而遲滯,充滿了憤懣與憂慮,在他的身邊有個女人,居然是他的夫人,小蘭。
小蘭很漂亮,她穿了一件灰白的寬大囚服,手上腳上的鐵鏈一動就叮噹亂響。臉上一道鞭痕,從眼角斜到嘴邊。她顫抖着雙脣看着我,讓我全身爲之發緊。
我厲聲對岑壁道:“匹夫,三公子有罪,三夫人何罪?”岑壁傲慢的白了我一眼道;“二公子用不着跟我喊叫,袁尚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只殺他妻子,沒殺他兒子外甥已經算是主公開恩了,你還想怎樣?”
“放人,快。”我對身後的張郃道。
張郃答應一聲,下馬向崔琰等人走去。岑壁斷喝道:“誰敢劫持死囚就是謀反,本將軍有權誅殺。”
我冷笑了一聲,對高覽道:“好,那就誅殺吧。”高覽微微點頭,他在岑壁左側,此刻岑壁正好扭頭跟我瞪眼,被高覽暴起一刀,砍掉腦袋,無頭屍體墜落馬下。身後的五十幾名士兵,逃入城中報信去了。袁尚的鐵鏈一打開,就痛哭起來:“二哥,你要替父親報仇,袁譚他毒殺了父親,二哥——”
這話簡直五雷轟頂,我一陣眩暈,抓着他的肩頭厲聲道:“這話從何說起,你有沒有證據!”袁尚道:“是田姨娘臨死時親口告訴我的,她們兩個早就有染了。袁譚利用她在父親面前打探消息,排除異己,後來又指使她下毒——
袁譚做了大將軍,濫發淫威殘害大臣,田姨娘看不過去,向他進言,結果被那廝,關進柴房活活餓死。我是趁着天黑由王修大人引入才見了她一面。她說,袁譚曾經指使他來勾引你,企圖要你恨我,和他合力對付我。此話王大人也聽到,可以做見證。”
王修痛哭道:“想不到主公居然弒父殺弟,我真的後悔幫助他——”
完了,王修是三國十大正直人物之一,他做的證詞,比鐵還硬。
崔琰道;“主公死的前一天,我還跟他見過面,當時談笑風生,並無大礙,誰料想,一晚過來,便吐血而死。給主公看病的郎中,事後全都莫名其妙的暴斃。只有一位大夫聰明,偷偷的跑到了許昌,才倖免於難。那大夫和管統大人相識,就給他寫了封信。誰知管統他——”
管統氣道:“信上說,主公是中毒而死。我拿着信去質問袁譚,他矢口否認下毒之事,還把信撕了,又說我謀反,把我下了獄要滅口。”張郃道:“如此說來,大公子要殺你們,就是爲了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