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看了看來敵,沉聲道;“烏桓兵即將發動攻勢,蹋頓的軍隊是全攻型的軍旅,充分發揮騎兵靈活的機動性,慣用的手段就是奔襲和誘襲兩種。這兩種戰法,既可以獨立使用,又可以相互結合互爲臂助。此刻他的長途奔襲騎兵,分爲三路,從正面攻來的是攻中帶守的環形陣。這是草原民族慣用的騎兵衝殺陣容,是我軍所不熟悉的。不過——”田豐冷笑道:“這種招術只好瞞別人,卻瞞不了我,其實他真正的殺招是分別由兩邊側翼攻至的衝鋒隊,這兩把利刃,可以叫我們無法集中應付從單一方向衝來的攻勢。”
我砸了咂嘴道;“這種草原戰術的確難以應付,我軍弓箭射程又不及彼軍,何況現在對方騎兵人數十倍於我軍。”
田豐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微笑,道:“烏桓人從來重攻不重守,只會以攻爲守,絕不會以守爲攻,一來他們以爲我們主帥身死,羣龍無首已經是烏合之衆,心理上絲毫也不設防,二來他們對漢人的戰術知之甚少,就算是知道了,也會覺得,我們沒人指揮,只能亡命逃走,不能組織起有效的攻擊。這樣的情況下,漢人特有的,諸如絆馬索,陷馬坑,還有公子隨軍帶來的三棱鐵蒺藜之類的,就派上了用場。。”
我笑道;“張繡和胡車兒周倉昌豨的三路騎兵,也已經準備停當了。可別讓他們掉進咱們自己設置的陷馬坑,絆馬索中去呀。”田豐朗聲大笑道:“公子放心,我已經把他們安排在敵軍的側翼,那兩個方向,沒有任何陷阱,可以隨便奔馳。麻煩的是張繡這一路,正面對敵,這裡只有提前固定好的一條小徑,沒有防禦陷坑之類的東西,可以通過,騎兵通過可能會慢一點,不過沒關係,那時候蹋頓軍已經大亂了,慢點也能趕上去。”
號角聲遍傳大地,蹄聲轟天而起,敵陣幾萬騎兵,以環形的陣勢,潮水般推進迫近,人人彎弓搭箭,蓄勢以待。這種陣勢,我以前中原從未見過,就像是田豐說的最適合在一望無垠的廣袤草原上作戰,守中帶攻,攻中有守,是草原民族,幾千年百戰餘生的智慧結晶呢。
敵人中鋒陣營推進千步之後,號角之聲再起,後面的兩萬餘騎,從左右翼彎出,沿着弧形的推進路線先往外繞,攻擊時將變成從左右兩側殺至的翼軍。三組敵軍不住的調換速度,互相配合,戰術之精,叫人歎爲觀止。。
田豐道;“公子,今日親身體驗了草原騎射戰的偉力,是否有感觸。”我心想豈止是有感觸,簡直是感觸良多呢。我對田豐道:“田先生,對此研究甚深,等回到中原後,還望可以盡全力把這些戰術和隊形盡皆的灌注在黑龍騎身上,那我河北軍,不就成了中原最有攻擊力的勁旅。我們可不同於烏桓匈奴,我們即懂得攻,又懂得守,那時可以縱橫天下,所向睥睨了。”田豐的表情突然凝重;“先解決了眼前的危機再說吧。希望文丑將軍明天可以趕到,不然,我們都要客死異鄉了。”我笑了笑道;“此刻該是朱靈和袁胤出場的時候了。”
朱靈和袁胤,此刻正埋伏在東南方向的一處矮坡上,人不多,只有一百五左右,他們的任務不是殺敵,而是放火。此事看似簡單,其實卻不容易,尤其在此春濃溼重的時節,幸好,田豐和郭嘉出征時,隨軍帶來了桐油。朱靈和袁胤,帶着軍隊中最強勁的弓箭,一會點燃了準備射出去。只要火箭射中提前倒在草地上的桐油,就會立即起火,然後埋伏在兩翼的胡車兒昌豨周倉,就會率軍橫出,攻擊烏桓外圍兩翼。。朱靈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的注視着烏桓兵移動的馬蹄,他在等,等他們的中心點,到達火油處,就射出火箭,給他來個中間開花,敵兵必定大亂。朱靈前些年投降了曹操,再回來之後,很多人都給他白眼,他想過逃走,可是想想二公子對他還不錯,從沒有另眼相看,而且逃回曹操那裡自己一個敗軍之將,也不見得就能撈到什麼好臉色。還是想想怎麼立功,重振自己的聲望吧。於是這次他主動請纓,執行這個危險任務。
朱靈和袁胤所處的矮坡,距離營寨十幾裡,敵人進軍,必然會從矮坡下經過。他們攜帶的弓箭是軍隊裡最強的,差不多可以射出六七百步,這是自匈奴人手中繳獲來的,自己的弓箭,連四百步也射不到。也就是說,兩人所率領的一百五十人,和烏桓的七萬騎兵,相距就只有六七百步遠的距離,快馬,在眨眼間,就能到達。雖然田豐爲他們預留了逃生之路,但還是危險無比。
撼天動地的馬蹄聲,遙遙漸近,朱靈對袁胤道:“老袁,刻下吹的是東北風,若我們放火燒北坡,火焰雖不能直接威脅我們,但濃煙滾滾而來,還不把弟兄們都給嗆死。。我們怎麼辦?”
袁胤給他分析:“沒關係,這就是田先生的妙計,他是故意讓我們在南坡埋伏,等到火勢一起,濃煙滾滾,必定遮天蔽日,搞的方圓數裡烏漆麻黑,我們這些弟兄正好接着濃煙逃回大營,否則插翅難逃。”朱靈道:“那烏桓兵要追來怎麼好。”袁胤道:“別說他們根本看不清咱,就算是看清了,騎兵肯冒煙突火,那馬也不肯來呀,對吧。”
袁胤故意提高了一些聲音說,讓大多數的士兵都聽到,大家立即就有了精神,人人都說田豐想的周到。朱靈也深深歎服“有理,有理。”袁胤突然道:“別說話,過來了。”
號角再起,矮坡前方,七百步遠寬達百丈的騎兵方陣,整齊有序的向這邊推進,戰鼓雷鳴,馬嘶震天。袁胤覺得自己的手心黏糊糊的,那是冷汗。一百多人面對這麼強大的軍旅沒有不害怕的,他這種反應很正常。就在敵人前鋒隊從矮坡下通過的瞬間,朱靈驟的跳起來喝道:“操他媽的,拼了,放箭。”箭矢在朱靈和袁胤的手上點燃,首先射出去,後面的一百五十個兄弟,連珠發放,側面毫無防備的烏桓兵登時有人中箭落馬。。他們太意外了,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這後面能埋伏兵,因爲這裡太小了,一百人在後面都會擠死幾個,誰敢帶一百人,來埋伏七萬大軍。他們不知道,這一百人不是來埋伏的,是來放火的。
火箭直直的插入草叢裡,地上登時就會發出轟的一聲爆響,然後火光沖天。嫩綠的草兒,在大火中不易燃燒,卻耨起濃煙幾十丈,滾滾濃煙像幾十條黑色的巨龍般直衝天宇,又被東北風吹到袁胤朱靈所在的矮坡。大草原上蹋頓的七萬騎兵同時叱喝慘叫,隊形一下子大亂,整個大草原都被種種聲音震的彷彿在搖晃。濃煙像煙霞般圍繞着矮坡,在往上升騰捲曲着飛散,瞞天席地。朱然大喝一聲,“走”率先順着濃煙跑去,他們沒有馬匹,主要是害怕暴露了行蹤。袁胤在後面帶着一百五十名士兵,堵着鼻子,眯縫着眼睛,忍着淚水,順着黑煙狂奔。不少烏桓士兵,在起火的同時看到了矮坡下有人放箭,於是便從各個方位,滿含着仇恨衝過來,咬牙切齒的想把這些詭計多端的魔鬼漢人絞殺,可是他們衝到矮坡下時,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黑霧弄得讓人伸手不見五指。不經意間吸入的煙氣,足以讓人窒息,馬兒也窒息。。那些追過來的騎兵,顧不得追人先提馬跑開了。
火勢大,而且突然,衝散了烏桓兵的騎陣,但並沒有給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因爲這裡不像中原,道路崎嶇,大草原寬闊無比,地勢平坦,騎兵速度又快,很快就都跑開了,饒是如此,也有很多人被驚慌亂跑的戰馬,扔下馬背,摔死踩死。
周倉昌豨看到火氣,立即在側翼上馬,大叫一聲;“殺,弟兄們,我們立功的機會到了。”兩千騎兵轟然應諾。一起上馬,從濃煙處狂衝而出,突破右翼陣腳未穩的一組烏桓騎兵,勢如破竹的朝中鋒軍殺過去。領頭的周倉和昌豨兩柄大刀如毒龍翻卷,擋着披靡,無敵的悍勇感染的身後追隨的手下人人拼命死戰,均是勇不可擋。人數比烏桓的側翼騎兵少的可憐,但力量集中,又是趁着烏桓兵大亂沒法子射箭的時候殺出,接着濃煙的掩護,側翼的烏桓兵還以爲來了千軍萬馬,嚇得人人奔逃。左翼的胡車兒和幾乎和周倉一起發動,他的隊伍更加囂張,趁着烏桓兵處在濃煙之中目光不及的時刻,隔遠向陣中放箭。烏桓兵的騎射肯定比他們要強的多了,可是卻只有寥寥的幾隻箭矢射出來,有的還射在自己人身上。。因爲烏桓人此刻再南,而胡車兒埋伏在北,風向又是東北風,把濃煙都吹響了烏桓人。這樣胡車兒可以看得到他們,他們卻看不到胡車兒的突擊隊。胡車兒一邊射,一邊大吼:“多射死幾個,不然到了跟前,就看不到了。”
淒厲的號角聲傳遍草原,慌亂的敵人就像是得到了某種暗示一般,向四外後撤。這種用號角來指揮戰鬥的方式,很值得借鑑,有時候他比旗鼓令箭還要管用。
南北兩坡大火蔓延加劇,冒起的濃煙往敵陣鋪天蓋地掩去,蹋頓怕我軍乘勢衝鋒,發出命令,進攻的部隊向四面撤退,然後在前方五里重新集結,重整合圍之勢,繞過火場,繼續進軍,由於兵力數量相差懸殊,加上烏桓兵以一敵十的強悍戰鬥力,我軍雖然連連得手,但仍不能給他們帶來毀滅性的打擊,這點小傷,對蹋頓來說,只不過是疥癬之疾,半個時辰就可以恢復過來了。
半個時辰後,除兩翼騎兵被周倉和胡車兒牽制不能動彈之外,中軍的環形騎兵團,重新在我軍營寨五里外集結,蹋頓和樓班,被煙熏火燎的像兩隻燒雞一樣,一個勁的吐着唾沫,一個勁不住口的大聲叫罵,也不知道罵誰?!是啊,這筆帳該記在誰的頭上呢。。我和田豐在望臺上,看到蹋頓迅速的集結了精銳騎兵,要來營寨衝陣,都有些啞然失色。我立即下了望臺,對田豐道:“我去幫張繡衝鋒。能多打一刻是一刻,希望文丑能夠快點趕來。”說完不等田豐回答,上馬持槍,來到久候在轅門內的張繡身邊。此時朱靈和袁胤的一百五十士兵正好回來,人人帶着一身煙火氣,黑的像是剛從煙囪裡鑽出來。我拱手道:“諸位兄弟辛苦,下面看我和張將軍的吧。”
朱靈第一個就不樂意了:“公子,那可不行,連你都上陣殺敵了,我們怎麼能留在後面看熱鬧,我也去。”他說話的時候,口中不斷的向外噴出黑煙,就像是有人在他肚子裡點燃了支火把。袁胤慷慨激昂的道:“我也去——”兩人說完各自扯過戰馬,爬上馬背。剩下的一百五十名士兵,是步兵,屬於重裝部隊,田豐把這一萬不到的步兵,放在最後出場,讓他們以逸待勞,靠營寨的險峻,和烏桓兵做最後的決戰。
號角聲傳遍草原,蹋頓的第二次衝鋒,在五里之外狂猛展開,中鋒隊改變戰術,在號角的指揮下散開,進攻速度絲毫不減,又自中軍分出兩翼人馬,馳之左右兩方,兩片烏雲般向營門壓過來。。眨幾下眼的高速下,敵方中鋒軍將近三五百騎東倒西歪,人仰馬翻。有的中了絆馬索,有的跌進陷馬坑,還有的馬兒踩中鐵蒺藜,受驚亂跳起來。我和張繡壓住騎兵陣腳巋然不對,兩側的步兵,卻在營內向外突射箭矢,把射程內的敵兵都射下馬兒。五十個陷馬坑,一百八十條絆馬索,三千顆鐵蒺藜,阻住悍不畏死的烏桓騎兵將近一個時辰,對方在死傷三千幾百的代價下,終於有五百餘騎越過雷池,來到安全距離。如雨的箭矢也阻止不了強大的騎兵闖寨。
我冷笑了一聲;“將士們,我們以寡敵衆你們怕不怕。”張繡嘶聲道:“怕有個屁用,還不一樣要死,我們唯有拼死一戰,堅持到明日文丑將軍的大隊騎兵就會趕到了。”張繡知道士兵心中的顧慮,鼓舞一下士氣。此刻我和張繡手下將近有三千不到的騎兵,卻要對付正面殺來的,烏桓四萬多鐵騎,的確是讓人膽寒。張繡慷慨激昂的道:“兄弟們,敵兵以至,還不殺敵更待何時。。殺。”坐下黑馬,一溜閃電般狂猛的竄出去。我又想起了漢獻帝劉協曾經對我說的哪句話,大聲道;“大家善自珍重,希望來日以富貴相見。”說着便挺槍殺出轅門,按照田豐事先設計好的路線,掩殺過去。身後的騎兵,就像是神龍迤邐的尾巴,跟着一起掩殺。
營寨之外,此時已經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烏桓的幾千騎兵壓上來,迎着我軍騎兵放箭,亂箭飛蝗般射至,就在十里不到的衝鋒距離裡,我身邊的士兵死傷無數,不時有兄弟離我而去。但他們仍然前仆後繼毫不畏懼。兩名烏桓騎兵,一左一右,向我揮刀,被我揮槍橫掃,一中脖頸,一中頭顱,兩人身子向後拋擲出去,撞得其他衝上來的騎兵人仰馬翻。我順勢一腳踢的一名敵人鮮血狂噴。刀光一閃,向我面門看來,我向右一閃,槍尖順勢的送入他的心臟,在他胸口掏了個透明血洞。那人應聲落馬。我的馬兒,漸漸的跟着士兵們深入敵陣,立即就感覺像是深陷在汪洋大海之中,難以自拔,來自四面八方的除了敵人還是敵人,幾乎達到了見人就殺,見人就砍的地步。沒辦法,這個時侯,即使是殺了自己人,也只能說句抱歉兄弟。
每一個眨眼間,都可能會有五到六把胡刀,砍到身前,你撥開這一把,刺死那一個,封住第三刀第四刀,卻擋不住第五刀。不到一會的功夫,我的手臂上腿上,已經是傷痕累累了。身邊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只要我的士兵落馬立即就被砍成肉醬。張繡一直在我身前數尺處拼殺,他的身上也已經多處負傷。烏桓兵的騎兵陣,就像是個永無盡頭的鉄囚籠,竟然衝不透。
一把胡刀在張繡的手臂斬過,雖然在鎧甲的保護下,被鐵質的鱗片擋開,但還是引得一陣血光飛濺。我擡頭一看,頭頂已是晨光熹微,東方隱隱的現出淡黃色澤,看來天就要亮了。我的心中一陣黯淡,看來文丑的騎兵來不到了。我的手已經握不住悍槍,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露出來,突然間身後肩膀處又中了一刀,砍的不是很深,但對於此刻的我來說,已經是致命傷了。手腕的痠麻,讓我的力道越來越輕,槍的速度也越來越慢,身上的小傷大傷卻越來越多。張繡身後,一烏桓兵彎弓搭箭,射他脖頸,被我衝過去在他出手前,一槍刺下馬。張繡百忙中回頭看看,傻笑道;“公子,要死了,你現在想誰?”我苦笑道:“你在想誰?”張繡嘿嘿笑着,把一個烏桓兵,掃下馬背,大聲道:“想我的容兒。他是我老婆。”我黯然的說了一聲:“我也是,我心裡也在想着老婆呢。”甄宓,永別了。 【大家支持下投票和收藏吧,鍾離昧多謝啦。】
天亮了,我擡起頭,目光快速的掠過大草原遠處,然後回到四周燒焦的山頭,和遍地的屍骸。我和張繡,包括我目光所及的所剩無幾的士兵,都已經到了瀕死的邊緣,大家疲憊不堪,加上大量失血,都開始覺得眩暈虛脫,遠處兩翼的戰鬥也進入尾聲,我雖然看不到胡車兒和周倉的身影,從聲音也可以判斷出,我軍已經沒有兵力可以消耗了。烏桓兵從四面八方涌上來,開始合圍,這最後的一擊,由蹋頓親自壓陣,他要以最精銳的親兵來結束這場持續整夜的攻防戰。田豐正在猶豫該不該派出這一萬重裝步兵,還是在等一下。他這條計策,本來就是險中求勝,如果文丑到了,我軍必獲全勝,如果不到,即使自己把這一萬人壓上去,也打不贏。不管了,先救了二公子再說吧。田豐的手,緩緩的舉起來,正準備放下。突然,東北方蹄聲爆響,大地跟着一陣陣搖晃起來。號角轟鳴中,兩萬騎兵生力軍從東北高坡下,狂猛的涌到。所有人都像是受驚的野獸一般奔馳在馬上,當先一員大將,在遠處高聲斷喝;“公子莫慌,文丑來也。”我聽到馬蹄聲,轉目望去,心中大喜,你可來了。再不來咱們兄弟也就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