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蘭偶爾替鄒秋吟夾着放在自己碟子裡的鹹菜乾和泡菜。
而鄒秋吟也將自己面前擺着的幾個小巧的豆沙包遞給莫蘭。
用罷餐, 所有的侍從都恭敬地退下。
屋內一片安靜,鄒秋吟擦完嘴,背靠着椅子, 也不顧額前垂下的髮絲, 慵懶地問:“你不是說要我幫你看畫麼?畫呢?”
說完, 朝着莫蘭的方向伸出了一雙白玉般的手。
“哦。”莫蘭聽了, 趕緊將手邊的畫遞給了鄒秋吟。
鄒秋吟鼻子微動, 說:“可是剛裱好的?”
莫蘭點點頭,然後看着鄒秋吟拆開畫,看着鄒秋吟變了神情。
因爲是清晨, 早晨的陽光似乎帶着點清晨的露珠的味道,柔和清亮, 透過窗格照在兩人的臉上, 有一種莫名的柔和的溫暖, 而鄒秋吟此時渾身陰沉,她也不看向始作俑者, 只是定定地望着畫,眼裡閃爍着痛苦,也不怕被莫蘭看見。
鄒秋吟看着滿目的紅葉,還有天空的那抹豔陽,刺目的紅, 刺心的疼。最重要的是這是紅山, 那個讓自己覺得滿心的痛苦卻也讓自己不願忘卻的地方。
鄒秋吟仰起頭, 閉目, 人靠在太師椅上。
莫蘭輕手輕腳地走到鄒秋吟身邊, 整個人坐在了純羊毛毯上,伏在鄒秋吟的膝蓋上, 眯起眸子喊:“師傅。”
“嗯?”鄒秋吟暗啞的嗓音響起。
莫蘭手用力握了握,輕聲問道:“師傅,這畫怎麼樣?”
“畫工很細膩,應該是如兒的手筆。”鄒秋吟似乎平息了心裡的波濤洶涌,淡然回道。
“嗯。”莫蘭停了下,繼續道:“那字是我題的。”
“看出來了。”鄒秋吟動了動身子,手撫上了莫蘭的發,輕輕地、一下一下的碰觸着,說:“你這丫頭,開始刺激起師傅來了。”聲音裡還帶着不易察覺的苦澀。
而莫蘭雖然背對着鄒秋吟,可是還是聽出來她心裡的苦痛與想念,她搖搖頭,說:“師傅,他還在這人世間,你爲何不去找了?”
良久的沉默,久到莫蘭以爲鄒秋吟不會再回答她,而她也放棄了繼續詢問的想法,正想起身的時候,就聽到了鄒秋吟開口說話了。
“丫頭,你都知道了?”
“嗯。”莫蘭輕語,然後擡起頭望着鄒秋吟。
“傻丫頭,這世間不是所有有情人能終成眷屬的。你愛着的人,不一定愛你;而愛你的人,你不一定愛他。”鄒秋吟閉着眼,遮住眼底流光,嘴角勾起一抹澀澀的笑。
莫蘭直起身子,仰望着鄒秋吟,心揪着疼,她知道自己這是在揭師傅的傷疤,可是就是因爲沒有人去揭,才讓師傅活的這般無所謂。
“傻丫頭,不是我不願意去看,只是……”鄒秋吟淡然地說着。
去看了又如何,他如若似那般慵懶高貴地躺在她人懷裡,我該如何?祝賀還是心痛遁走?去看他甜蜜的笑容?不,鄒秋吟搖搖頭,我沒有那般的胸襟。
若是再相見,我定會將他擄走,將他鎖在懷裡,不讓他離開。可是這樣,他定會痛恨我拆了他的姻緣,我不願意他用痛恨的目光看着我。
“你是在逃避。”莫蘭握緊拳頭,恨恨地說:“師傅,當初你知道他嫁人了,不問緣由就到了鳳陽山結廬而居。自此後,也不再下山。”
突然,莫蘭提高音量說:“你沒膽。你是個膽小鬼。”
鄒秋吟愕然,剛剛因爲心神被畫衝擊沒有多想,現在回過神來就覺得奇怪,莫蘭她怎麼會知道用紅山來刺激自己,還這樣大聲對着自己說話。
她眯着眼看着莫蘭,莫蘭也不畏懼,同樣睜大眼睛回望。
突然,莫蘭掉轉頭就走,邊走嘴裡邊說:“你是個膽小鬼。”
直到看不見人,聽不到聲音,鄒秋吟才捂着眼睛頹然地倒在太師椅裡。
“孔越,你說,我真的是個膽小鬼?”鄒秋吟疑惑、苦痛。想起自己這二十年來一直居住在鳳陽山,不曾問過他,心裡嘆息,怕自己真是個膽小鬼,可是她明白,自己更多的是怨恨,怨恨他爲何在自己有事離開後說嫁人就嫁人,等到自己回了京師,等着自己的只有人去樓空和一封帶着他身上淡淡香氣的離別信。
孔越心擰緊般地疼,她低聲說:“主子,您不是。”
“不是啊。”鄒秋吟喃喃地說着。思緒又飛回到了二十年前。
離開房間的莫蘭走到小院中間的水榭裡,她低垂着頭,望着人造池子裡的死水,一陣煩悶,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個男子被歲月侵蝕的臉卻依然掛着似看透人生的淡笑。
無奈嫁人,卻無所出,妻主卻接二連三地納侍夫。
他那時候,留了信其實是在等師傅去搶親的吧。
如果師傅去搶親了,他定然會不顧父母的意願、家族的興衰隨着師傅一起隱居田園的吧。
即使心裡愧疚,可是還是願意與師傅一起走的吧。
如果他隨着師傅走了,臉上掛着的定然是幸福溫暖的笑意,而不是那種隨風就飄散的笑容。
如果他隨着師傅走了,那他們兩人定然是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可是,這世間沒有如果。
若不是自己無意中掠過屋頂,看到了那個青衣的男子,一瞥之下看到他眼裡深深的思念才緩下腳步,然後就那樣走到男子面前。
而那個人只輕飄飄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問:“小姑娘,你有何事?”
不記得自己當初是怎麼回答了,只知道自己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而他也隨着自己看他整理花草,最後還請自己喝茶,走時還送了自己一束花,說願自己天天好心情。
後來,自己有的空閒,就會到那個小院去看看他,有時候還帶上不棄。
若不是自己看到了那幅畫,那副有着師傅親筆簽名的畫,自己定然不會知道其實師傅深愛的男子正獨自一人住在那個看似生機盎然實則荒涼無比的小院,定然不會知道師傅深愛的男子正倚門而立癡癡地望着對面的房子,似乎可以透過厚厚的門牆看到對面小院裡的人和物,似乎可以看到心中苦苦想念的女子會朝着自己風華一笑。
那個有着故事的男子與師傅一樣,讓自己在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心疼。
本來只想着與他做個忘年之交,可是在看到那幅畫後就改變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