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嚎叫聲極其慘烈,幾乎聽不出人聲。
瘦子臉色一變,連忙跑了出去。
沈覓也默默地跟了出去。
等出了城門,看到胖子坐在地上,不住的發出哀嚎。
晏晏則站在邊上,冷眼旁觀。
胖子見瘦子過來,像是有了底氣,大聲呼救,叫道:“快把這小娘們給我抓起來,竟然敢毆打灰鱗衛,反了她了。”
沈覓上下打量着胖子,卻見他身上並沒有外傷。
他不禁有些奇怪,問晏晏道:“你幹了什麼?”
晏晏冷哼一聲,說道:“我只不過點了他幾處穴道,誰承想他這麼不禁痛,還沒怎麼樣就大叫着倒在了地上。”
說罷,又看向胖子,道:“別嚎了,我點的都是舒筋健骨的穴道,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小娘們,你敢弄疼我,我宰了你!”
胖子惱羞成怒,抓起地上的長戈就要刺過來。
沈覓向前一步,將長戈踏在腳下。
胖子感覺那長戈像是長在了地上一般,任憑自己如何發力,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猛地擡起頭,剛要大罵,卻見沈覓似笑非笑得看着他。
“這位官爺,舍妹打小學醫,就喜歡給人看病,你就別和她一般見識了。”
“她剛剛都說了,點你穴道,是爲了給你疏通筋骨,你抓她總不能定一個行醫救人罪吧?”
“而且,”沈覓腳下用力一跺,將長戈踩進土裡數尺之深。
他彎下腰,衝胖子笑道:“我記得行衍朝三典九邢中有云,將士之兵,理當視若髮妻。”
“凡無故損壞兵器者,應施以重典。”
“你的這把長戈可不太結實,我多踩兩腳,保不住要斷成兩截了。”
“到時候對簿公堂,”沈覓忽然沉下臉,冷聲道:“你收人賄賂,刁難民婦,無故折兵,這諸多罪名,你擔當的起嗎?”
胖子被沈覓的氣勢嚇到,想要拿長戈的手一滯,不禁呆愣在原地。
沈覓重新上了馬,衝他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勸你好自爲之。”
說罷,與晏晏揚長而去。
聽得後面胖子哀叫道:“你倒是把我的兵器給取出來啊。”
長戈埋進土裡很深,胖子要想取出來估計要花一番功夫。
進了晴眉鎮,依舊是黃土鋪路。
和濁染城繁華的夜市不同,這時方是黃昏,行人便已稀少,臨街的鋪子也大多關了門。
沈覓兩人身騎高頭大馬,走在街道上十分眨眼。
偶爾路過的行人,無不側目而視。
沈覓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事,不由輕笑出聲。
晏晏眨着明晃晃的大眼睛疑惑道:“你笑什麼?”
沈覓道:“我是笑你對那個胖子竟這麼心慈手軟,我本以爲,等我出來的時候,他至少要掉條胳膊呢。”
晏晏瞪他,“來得時候你不是說,我若是敢惹是生非,就把我拋下不管嗎?”
沈覓撓撓頭道:“我說過這麼絕情的話嗎?我怎麼沒印象了?”
“你,”晏晏拿着馬鞭的手指着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沈覓嘿嘿一笑,說道:“當時情況緊急,我怕耽誤了救陸瑾的時間。”
“不過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晏晏見他說起軟話,這才皺了皺瓊鼻,輕哼了一聲,算是不與他計較。
“等等,”旋即她又反應過來,瞪大眼睛問道:“你早知道他不懷好意?”
“你那爲什麼還要離開我?”
沈覓笑道:“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你不會武功,打他兩下也不會出什麼事,我就不一樣了,萬一失手將他打死可就不好了。”
“那你可是小瞧我了。”
“當時我腦海中至少浮現出十種方法能夠毫不費力的將他弄死,而且死的時候還會很痛苦。”
“只不過想起你說得話,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沈覓後脊一陣發涼,果然學醫的都不能惹。
“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這麼耿耿於懷?”
晏晏撇了撇嘴,說道:“你走之後,那傢伙非要搜我身。”
“搜身也就罷了,手還不老實,摸來摸去的,嘴裡也不乾不淨的。”
沈覓驚道:“你讓他摸了?”
“那怎麼了?”晏晏無所謂道:“我們行醫看病,男女老少,什麼樣的人沒摸過。”
“他若是不動歪心思,摸摸又不能怎麼樣。”
“那個,大夫,”沈覓扭動着身子,正色道:“我感覺我的傷恢復得不太好,你晚上能不能也給我看看。”
“好呀,”晏晏眸中閃過一絲精光,與門口那胖子如出一轍,“順便給你做個全身檢查,看看你有沒有什麼隱疾。”
沈覓面色一寒,連忙道:“別了,我突然感覺又沒事了,還是陸瑾的傷比較重。”
“沒意思,”晏晏有些失望地說道:“他的身體我早就看遍了,健康的很。”
“倒是你,我看這兩天你趕路的時候一直在出汗,會不會是腎虛,別害羞嘛,讓我幫你查查好不好?”
“老伯,請問佈德坊玄字七號,二蝨酒肆怎麼走?”沈覓不理他,看到一個路過的老人,上前詢問。
老人鄉音比門口的灰鱗衛還要重上幾分,沈覓得聚精會神才能聽清。
“過兩條街,看見一個碩大的牌坊就是佈德坊。”
“佈德坊裡有一間賭場,名叫念天樓,它高得很,整個佈德坊都能看到。”
“你找到念天樓,對面一條街全是酒肆,裡面應該有你要找的。”
“多謝老伯。”沈覓掏出一塊碎銀遞給他,拍馬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身後的晏晏急着大喊道:“腎虛可不是小病,尤其你是男人,不能不行!”
周圍人紛紛注目,表情複雜。
沈覓風一般穿過街道,來到老人說的地方。
這才發現佈德坊要比其他地方熱鬧許多。
他擡頭望去,果不其然,一座燈火通紅的五層高樓遠遠地矗立在坊間內。
按照老人的指使,沈覓來到念天樓,在對面一家一家的尋找着二蝨酒肆。
終於,在衆多酒肆中,有一個極其不顯眼的門簾,上面掛着一塊巴掌大的木牌,刻着二蝨酒肆的名字。
只不過裡面大門緊閉,旁邊的窗戶也黑着燈。
沈覓與晏晏對視一眼,下了馬,拍了拍門板。
等了半晌,卻並沒有人應門。
晏晏說道:“會不會是出門吃飯去了?”
沈覓想了想,說道:“先進去看看再說。”
晏晏疑惑道:“人都不在,你怎麼進去?”
沈覓嘿嘿一笑,說道:“術業有專攻,借你髮簪用用。”
晏晏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番,見他不像是在看玩笑,只好從馬背上的包裹中摸索了一番,找出一根玉簪。
“你要幹嘛?”
木門外面沒有鎖,應該是在裡面上了栓。
沈覓輕車熟路,將玉簪插進寬大的門縫,用力向上一挑。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玉簪折在了裡面。
“你!”晏晏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可是我攢了好久俸祿纔買得玉簪,平時都不捨得戴,你你,你瘋了嗎?”
沈覓心虛地笑了笑,說道:“生疏了,生疏了,等回頭我再還你一個便是。”
“那個,你還有簪子嗎?”
“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說着,晏晏就要上來撕扯。
正在這時,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門內站在一箇中年的漢子,身上穿着粗布短衣,手裡持着一柄油燈,粗糙的臉上紅彤彤的,滿身酒氣。
似乎剛剛睡醒,驚恐地看着門前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
沈覓連忙推開晏晏,衝他笑道:“請問,這裡是陸家嗎?”
糙臉漢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機械地點了點頭。
沈覓又問:“陸瑾是你什麼人?”
糙臉漢子聞言一怔,看了看沈覓二人,道:“他是我兒子,你們二位是?”
沈覓心中一喜,沒想到竟然會這麼順利。
他連忙說道:“我們是陸瑾的同僚,能否讓我們先進去。”
“濁染城的大官?”糙臉漢子立馬緊張起來,連忙把手在身上蹭了蹭,朝裡面做了個請的手勢,激動道:“快進,快進來吧。”
沈覓二人將馬栓在木樁上,揹着陸瑾走進了酒肆。
進來之後,糙臉漢子已經長上了燈。
沈覓得以看到酒肆的全貌。
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結構也十分簡單,左邊是櫃檯,右邊擺着四五張桌子。
應該是收拾過,其中有兩張桌子並在了一起,上面鋪上了牀墊。
看來這人吃住都在這裡,白天營業,晚上睡覺。
“嗚嗚,玉簪,我的玉簪。”
晏晏進了門之後先撿起了自己的簪子,又對着油燈反覆觀瞧,哭聲哀怨悽楚。
“好了好了,”沈覓見糙臉漢子詫異地看着自己,有些尷尬,拽了拽她,低聲道:“我到時候一定賠你一個新的,跟這個一模一樣。還是先說正事要緊。”
“新的又怎麼樣,”晏晏說哭就哭,豆大的淚滴不斷從光滑的小臉上滑落,“你懂那種一天天看着自己的願望馬上就要實現的感覺嗎?”
“你知道我爲它傾注了多少心血嗎?”
“你知道因爲要買它,我三天只吃兩頓飯的痛苦嗎?”
“就算買來了新的,我的感情也不會回來了,嗚嗚嗚。”
沈覓無奈道:“那你想怎麼樣?”
晏晏聽他這麼說,哭聲戛然而止,揉着通紅的眼睛,說道:“除非再加一粒龜息丹。”
“你別獅子大開口!”沈覓怒道:“那龜息丹可是你自己說得,值上千兩黃金,能買你那破簪子一百個了。”
“我不管,你弄壞了人家的東西,還這麼兇,還有沒有王法了,還講不講禮律啦。”
沈覓被她擾得心煩,只得說道:“行了,等我回去幫你問問,能不能要回來另說。”
“真的?”晏晏偷眼瞧他。
“嗯。”沈覓無奈地說道。
“好嘞。”晏晏嘻嘻笑道:“那我祝你馬到成功。”
說完,便將玉簪隨手扔到了角落裡。
一般人白天需要工作,晚上才能休息,所以像酒肆、賭場這種娛樂場所,都會徹夜營業。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