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覓這才抽出身來自我介紹道:“陸伯父,我叫沈覓,這位是晏晏。我們都是陸大人的同僚。”
糙臉漢子搓着手,顯得有些緊張,說道:“老漢賤名陸平,二位大官叫我老陸就行,不知道這次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沈覓道:“我們本是代表濁染城來晴眉鎮慰問,但途中遭遇歹徒,陸大人英勇禦敵,不幸身負重傷……”
陸平頓時臉色一變,醉意被嚇醒了大半,幹皺起皮的嘴脣顫抖不止:“重,重傷?那他現在在哪?人怎麼樣了?”
沈覓把裹着陸瑾的棉被解開,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陸平見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下意識地用手指試探他的鼻息,卻發現一點熱氣也沒有。
陸平頓時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哭叫道:“我的瑾兒,你才這麼小,怎麼就沒了啊!”
沈覓連忙過去攙扶,想着怎麼出言安慰。
這時,聽晏晏說道:“老伯,你先別急,陸大人他還沒死。”
“沒死?”陸平渾濁的眼睛眨了眨,落下幾滴老淚,詫異道,“都沒呼吸了,怎麼可能還活着?”
晏晏簡單地和他說了一下陸瑾的情況,然後語重心長道:“老伯,現在當務之急是爲他輸血,你哭得再難過,也救不回他的性命。”
陸平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悲傷,問道:“你是說,必須是生父的血才行嗎?”
晏晏道:“母親也行,或者他有兄弟姐妹,只要是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就一定行。”
沈覓聽她說得如此肯定,不覺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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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親的血型一定一樣嗎?
沈覓努力地回憶着,記得當時教自己的生物老師好像是說過,又好像沒說過。
那個知識點就在自己的腦袋裡,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陸平聽晏晏這麼一說,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晏晏道:“老伯放心,只需取你一部分的血,不會危及性命的。”
陸平苦笑道:“若是能救回瑾兒的性命,把我這條老命拿走都無所謂,只不過,我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什麼?”沈覓與晏晏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陸平不安地扭着身子,“陸瑾其實是我領養的。”
“他的生父其實是段幹家的二爺,段幹應祺,也就是族長段幹弘毅的弟弟。”
沈覓心中一驚,沒想到竟真叫王池那個傢伙給猜對了。
陸瑾果然是貴族出身。
只不過,他問道:“既然是貴族子弟,爲什麼會被你領養呢?”
陸平看了看陸瑾,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晏晏急道:“伯父,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不能說得,你難道想讓陸大人死嗎!”
陸平嚇得連連擺手,說道:“我並非不想說,只不過這涉及到段幹一族的秘辛,二位知道了,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
沈覓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說道:“陸伯父不必擔心,無論今天說了什麼,都不會傳出這個屋子。”
“而且,”他微微一笑,道:“我倆均是濁染城的官,段幹氏再怎麼隻手遮天,也拿我們沒辦法。”
陸平想起二人的身份,這才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其實陸瑾早在二十年前就應該死了。”
“段幹一族的兩兄弟一向不合,二人明爭暗鬥數十年,一直都想至對方於死地。”
“二十年前,瑾兒纔剛剛出生沒多久,族長便派人暗殺二爺。”
“可憐二爺毫無防備,府上老老小小數十口人全部被人屠戮乾淨,瑾兒的母親也沒能倖免。”
“就在全府上下僅剩二爺、瑾兒和一個老僕的時候,二爺的護衛及時趕到,這才救下了三人的性命。”
“在這之後,二爺認爲瑾兒留在他身邊太過危險,所以趁此機會,故意放出瑾兒已經死了的消息,暗地裡則交給我來撫養。”
“所以這個世上,除了瑾兒、二爺和我,沒有人知道他還活着,也沒有人知道他就是二爺的親生兒子。”
沈覓看着眼前這個糙臉老漢,面色淳樸,神情坦然,倒不像是在胡說。
“二十年前的事,老伯還能記得這麼清楚,真是難爲你了。”
陸平搖了搖頭,嘆息道:“但凡經歷過那晚的血案,任誰也不會輕易忘記。”
“難道說?”沈覓試探性地詢問。
陸平點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那個老僕。”
“既然是親身經歷,應該錯不了,只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
“段幹應祺經歷這殺妻滅子之劫,難道沒有報復他的哥哥,而是選擇了忍氣同聲不成?”
陸平苦澀地說道:“普通人遭遇這等禍事,都要找人拼命,更何況是段幹氏的次子。”
“二爺當晚便帶着侍衛去找族長對峙。”
“族長裝模作樣地盤問了一番那個刺客,便下了結論。”
“說是刺客和二爺的夫人私通,被二爺發現,纔打算魚死網破。”
“可誰不知道,那刺客名叫衛不錚,是族長最爲忠心的部下,他性格淳樸,老婆更是剛給他生了個兒子,怎麼可能做如此苟且之事?”
“族長下令殺了衛不錚全家,算是給二爺一個交代,之後便草草結案,並令其他人不許再提及此事。”
“二爺雖然心有不甘,但無奈沒有證據,也只得作罷。”
沈覓嘆了口氣,心說生在豪門也未必是件好事,無論是玉瑤還是陸瑾,命運聽上去都不怎麼樣。
這時,聽晏晏說道:“好啦好啦,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世,我們便趕緊去找那個段幹應祺吧,龜息丹的功效也該差不多耗盡了。”
“不行!”陸平突然叫道,“你們不能去。”
沈覓兩人詫異地看向他,問道:“爲什麼?”
陸平被兩人同時注視,有些緊張,支吾道:“二位大人,打算怎麼跟二爺說這件事?”
“自然是實話實說,”晏晏理所當然地說道:“他親生兒子受了傷,難道他還有不救之理?”
沈覓想起陸平之前的態度,拍了拍晏晏的肩膀,說道:“這是人家的家事,咱們唐突前去,不太禮貌。”
“不如這樣,老伯代我們前往,只說陸大人需要輸血,其他事略過不提,如何?”
“那也不行。”陸平又搖了搖頭。
晏晏急道:“不告訴他我們知道了他的事也不行?”
陸平嘆道:“二爺平日做事小心謹慎,且性格多疑,他若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定然不會答應。”
“這可是他的親生兒子,”晏晏瞪着明晃晃的眼睛,難以置信地叫道:“他不怕陸大人有生命危險嗎?”
陸平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囁嚅道:“二爺做事就是這樣。”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晏晏被氣的夠嗆,尖聲道:“乾脆讓他死在郊外好了,還省的我們一天一夜不睡,把他送過來。”
陸平聽她這麼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裡帶着哭腔:“二位大人,求求你們一定要救瑾兒,他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從小把他養大,一直視若己出,他死了我還活個什麼勁啊。”
晏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瞪着他道:“救也是你,不救也是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沈覓給她使了個眼色,叫她閉嘴,接着將陸平攙了起來。
“伯父別急,小丫頭不懂事,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陸平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低着頭小聲道:“我倒是的確有一個辦法,只不過得冒些風險。”
這老頭,並不像看上去那麼老實。
沈覓心裡暗笑,他肯定是早就想好了辦法,只不過這個方法沒那麼容易,所以才一直不好意思開口。
沈覓不露聲色地說道:“陸大人曾救過我的性命,老伯有什麼辦法儘管說出來,沈某定當不竭餘力。”
陸平感激地看着沈覓,道:“多謝沈大人。”
說着又要下跪,沈覓連忙把他扶住:“不必多禮。”
他這纔開口道:“二位來自濁染城,必然有着大本領,不知道能不能將二爺的血偷出來?”
偷?
沈覓感覺自己的DNA動了一下。
不過介於剛剛進門的時候失過一次手,沒有立即應承下來。
“怎麼個偷法?”
陸平道:“二爺爲了防備族長,身邊總會有四五個高手護衛,很難近身。”
“不過,他在城南有個小妾,每隔十日便會與其幽會,身邊的侍衛只在院外看守,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沈覓奇道:“他堂堂晴眉鎮的二把手,怎麼見個小妾都要偷偷摸摸的。”
陸平解釋道:“二爺爲了紀念亡妻,曾立誓終生不再續絃,所以只養了個小妾。”
沈覓不由咋舌,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他是癡情還是花心。
晏晏問道:“那侍衛守在院外,我們要怎麼才能進去?”
陸平有些害怕晏晏,聽她問話,又有些結巴:“其,其實,那小妾的宅子是二爺的一個秘密據點。”
“二爺修建了一條密道,只有他的親信才知道,二位可以從密道中進入院內。”
“陸伯父知道密道的位置?”
陸平點點頭,說道:“因爲瑾兒的原因,我去過幾次。”
沈覓想了想,問道:“段幹應祺下次和小妾密會是在什麼時候?”
陸平顯然早已想好,張口便答道:“就在明晚。”
沈覓看了看晏晏,後者點了點頭,說道:“再撐一天應該沒什麼問題。”
沈覓放下心來,說道:“既然如此,我二人便在陸伯父這裡叨擾一晚,等明天時辰到了,我便行動。”
陸平見他答應下來,興奮道:“好好,如此甚好。”
行衍朝以禮爲尊,在貴族尤其如此。一般貴族妻子或者丈夫去世,爲了表現自己忠貞不二的高尚品行,不會選擇續絃或者再嫁。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