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悶頭清理着側室的血污,他們直到現在依然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但臉上卻抑制不住地露出驚慌的神情。
一個實力強大的六難塵師死去,無疑使得脫困變得更加困難。而且還是死於內鬥,這讓隊伍中猜疑四起,惶惶不安。
侍衛裡脆弱的人已心生絕望,縮在密室的角落裡暗暗抽泣起來。
沈覓也有些焦慮。
雖然終於將高允這個奸細給揪了出來,但卻並沒問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反而從他嘴裡聽到了一個壞消息。
“你是說,外面那些怪鳥被人控制,是專門來對付我們的?”姜鐸驚訝地問道。
畢竟是六難塵師,高允那一掌並未對姜鐸和邱雪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只不過模樣有些狼狽。
他長髮散開,灰白的螣袍上滿是塵土,臉上也多了幾條血痕,但此時他的心思卻全在沈覓剛剛說得那句話上,根本顧不上這些。
沈覓猶豫道:“他臨死前是這麼說得,但是真假未知。”
“那咱們怎麼辦?”邱雪的臉要乾淨一些,顯然是整理過。她緊緊抓着姜鐸的一條胳膊,顯得有些緊張。
沈覓看了看四周,這裡除了少城主和兩個神官之外,並沒有別人。
“我現在有兩個辦法。”說這話時,沈覓輕輕地嘆了口氣。
“一是我單獨出去,繞開那些怪鳥,跑到十里外灰鱗衛駐紮的地方請求支援。”
“二是,”沈覓頓了頓,看了一眼玉瑤,終於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你們二人協助我,帶着少城主逃離這裡。”
邱雪疑惑道:“你是說我們硬闖出去?可那些怪鳥……”
“不,”沈覓搖頭,“咱們對付不了那些怪鳥,硬闖只有死路一條,我是說只帶少城主一人離開,不與那些怪鳥糾纏。”
姜鐸緊皺着眉毛,思考着可能性:“如果只需要保護少城主的話,或許真的可以在這怪鳥堆裡找到一條路出去。”
“不行。”玉瑤聲音平靜,但卻不容反駁。
她擡眼看向沈覓,緩緩道:“沈大人,謝謝你願意保護我,但我作爲濁染城的少城主,卻不能不管這些人。”
沈覓倒是並不意外她這麼說,反而聽到這話,懸着的心忽然就放了下來。
畢竟他也不想這麼做,這羣人裡面還有王池、趙毅,甚至晏晏、涔兒等人都算是他的朋友。
“也還沒到那種地步呢吧,”邱雪眨了眨眼,難得將目光從姜鐸身上移開,看向沈覓道:“去找那三千灰鱗衛不是挺好的嘛。”
沈覓嘆了口氣,說道:“好是好,不過灰鱗衛在晴眉鎮十里開外,這一來一回,怎麼也要一天的時間才能趕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供我們浪費。”
邱雪天真地問道:“沈大人是擔心這密室被怪鳥攻破嗎?我看過那石門,異常的堅固,塵師來了都未必能打破,這些怪鳥是打不進來的。”
姜鐸卻苦笑一聲,說道:“沈大人擔心的應該不是那些怪鳥吧。”
沈覓點點頭,道:“沒錯,別忘了誰纔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我原本以爲怪鳥不受控制,段幹應祺他們只是將其引過來對付咱們,他們也不敢貿然深入這滿是怪鳥的段幹府。”
“但如果怪鳥是由他們掌控的,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對哦,”邱雪恍然明白過來,可轉念又有些糊塗:“可既然他們能控制怪鳥,爲什麼不聯合怪鳥一起對付咱們?這石門再怎麼堅固,也擋不住那個六難塵師吧?”
“我想,他們應該也有他們的難處。”沈覓沉吟了一聲,說道:“比如段幹弘毅的那個手下冥鴉,又或者段幹府中五百名護衛。”
“又或許他們忌憚密室裡的你們和一衆灰鱗衛,不想當面發生衝突。”
“畢竟在這裡還有一個高允在,沒準高允許諾過他們,無需他們動手,自己就能將少城主帶回去。”
“不管是因爲什麼,這一天的時間都太長了,很可能還沒等到援軍,對方就已經處理掉了麻煩,或者乾脆是等得不耐煩了,直接打進來。”
“倒也未必,”玉瑤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但從表情上看,她倒像是這幾個人中最鎮定的,“如果外面的怪鳥目標真的是我,我出去很可能會惹得他們羣起而攻之,到時候反而會有危險,不如在這密室裡等待救援更安全一些。”
玉瑤說得其實有些牽強,她身上又沒裝雷達,那些怪鳥怎麼可能分辨出誰是誰?
不過沈覓知道她是因爲不想一個人逃跑纔會這麼說,只得長嘆一口氣,不再吭聲。
姜鐸見沒人說話,便開口道:“既然少城主已經做好打算,那就這麼辦,去找那三千灰鱗衛。”
沈覓道:“讓我去找援軍倒是可以,只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他看了一眼玉瑤,不動聲色道:“如果我一天時間沒能回來,不必再等,直接帶少城主離開晴眉鎮。”
這話一出,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所有人也都明白,從怪鳥羣中逃出去究竟有多危險。
別說以沈覓二難塵師的實力,就算是兩個神官,也不敢保障能夠全身而退。
姜鐸這時忽然說道:“沈大人,還是我去吧。”
邱雪似乎早就意識到他會這麼說,他剛說完,便緊跟着說道:“還有我,還有我!”
姜鐸叱責道:“你湊什麼熱鬧?”
邱雪擡起光潔的下巴,嬌聲道:“你去我就去,至少能死在一塊。”
姜鐸臉色鐵青,低喝道:“當着少城主的面胡說什麼?師父怎麼……”
“師哥。”姜鐸話說到一半,一個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
他詫異地看向玉瑤,眼睛瞪地渾圓,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玉瑤抿嘴輕笑,半是無奈,半是嗔怪地說道:“神官之中,除了師父的七名親傳弟子,你們都不曾叫過我師妹。”
姜鐸連忙拱手行禮,“屬下不敢,少城主何等身份,屬下怎敢以輩分相稱?”
難怪。
沈覓一直都有些奇怪,這兩個神官明明也是大祭司的弟子,怎麼會管玉瑤叫少城主而不是師妹呢?看這樣子是地位不夠所以不敢吶。
玉瑤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撇了撇嘴,說道:“可我明明更喜歡師妹這個稱呼。”
“小,小師妹?”姜鐸還沒說話,邱雪便迫不及待地試着叫出聲了。
“師姐。”玉瑤笑吟吟地答應着。
姜鐸怒目而視。
邱雪不服氣地瞪了回去,氣呼呼地道:“少城主讓我叫的,你自己膽子小,還不讓別人說話啦!”
“好了好了,”玉瑤打趣道:“你們兩個呀,在濁染城就如膠似漆的,任誰分不開你們倆。”
“我若是不讓邱師姐陪你,豈不是做了棒打鴛鴦的罪人?”
沈覓一怔,怎麼說着說着就把自己給剔出去了?
“少城主,”他趕忙說道:“屬下雖然實力不如兩位神官大人,但對於潛行卻略有心得,清遠山那次,山寨中有幾百名山匪,我不還是躲過那些人找到了你?”
“屬下覺得,這次行動,還是讓我去更爲合適。”
玉瑤輕輕點頭,一雙美眸靜靜地看着遠方,只留給沈覓一張側臉。
“確實,但,沈大人在我身邊,我會比較安心。”
姜鐸拍了拍沈覓的肩膀,說道:“沈大人,我知道你擔心我們的安全,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次就讓我們去吧。”
“不然等回去之後,上表報功,我們什麼都沒做,定要被師父罵的。”
邱雪也跟着說道:“沈大人是個好人,衛師兄果然沒看錯人,等回去之後,多來找我們玩呀。”
“可…”
沈覓還想再說什麼,卻聽玉瑤道:“此事已定,無需多言。”
沈覓知道玉瑤這幅語氣,就是不給自己再爭論的機會,無奈只好閉了嘴。
但他還是有些鬱悶。
這分配根本就不合理。
先不說自己作爲慣偷,悄無聲息地溜出晴眉鎮要比兩個神官打出去成功率高得多。
就說萬一他們回來之前段幹應祺的人殺進來,自己區區一個二難塵師能夠做什麼?
玉瑤這麼做,根本就是在否定自己的第二個計劃。
她寧願死,也不願放棄密室中的這些人。
……
很快,兩名神官准備妥當,問了段幹弘毅灰鱗衛的位置,便打算出發。
沈覓在一旁叮囑道:“兩位大人,遇到怪鳥切莫戀戰,只要能逃出晴眉鎮,段幹應祺就會心生戒備,我們便有了與之一戰的籌碼。”
姜鐸鄭重地點點頭,說道:“說起來,我們的任務要比沈大人輕鬆一些,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少城…小師妹的安全就交給你了。”
“放心,”沈覓笑着拍了拍他,道:“少城主於我有恩,就算捨棄性命不要,也會護他周全。”
沈覓看了看身後,阿芝帶頭,十幾個灰鱗衛跟在身後。
他深吸了一口氣,高聲道:“一會兒石門打開,我們要儘可能得吸引那些怪鳥,給兩位神官爭取到至少一炷香的時間。”
“如果哪個貪生怕死,臨陣脫逃,我一定不會讓他在踏進這個石門!”
衆人高聲答應,阿芝目光堅定地衝沈覓點點頭。
沈覓見所有人準備妥當,心一沉,拉動了機關。
石門緩緩開啓,一股冷風吹進,入鼻全是腥臭的血味,怪鳥的嘶吼聲如同看到獵物的猛獸一般,淒厲且狂躁。
在行衍朝中,血統是凌駕於官職和資歷之上的身份象徵。
但在絕對實力面前,血統卻一文不值。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