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小桑送回無根堂,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
日落而月未生,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
沈覓取回了佩刀,朝晦元公說的曉機府疾走。
明天就是“添衣節”,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沈覓雖然不清楚對方的實力如何,但從他能砍斷神通府內櫃檯上的銅柱來說,是要比自己厲害的。
最好能夠找到一個幫手。
便宜師父畢竟是濁染城的神官,暫時不做考慮。
王池和趙毅?
兩人先不說一定會幫自己,就算會幫,實力也有些不夠看。
沈覓思來想去半晌,也沒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心中不由暗罵,原主人緣也太差了,一個靠得住的朋友都沒有。
這麼一想,剛剛在天人會時,纏香的及時出現,那個少年在自己耳邊說的話,都像是在幫自己。
纏香倒是可以理解,被自己的魅力所迷倒。
但那少年,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爲什麼也會幫自己呢?
自己的魅力總不會對男人也有效果吧?
等有時間了一定要再去趟花影樓,和纏香徹夜長談一番。
……
走了很久纔到西郊,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不過沈覓馬不停蹄走了一路倒是一點也沒覺得累。
瑟瑟的秋風吹卷着地上的枯葉,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盡頭處有一座老宅,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燈光。
宅子的門臉兒不大,上面掛着兩盞白紙燈籠,燈籠皮用墨筆寫着大大的“奠”字,隨着冷風一吹,裡面慘白的光芒搖搖晃晃,在黑夜中看起來格外瘮人。
裡面隱約能聽到女人的啜泣聲。
沈覓緊了緊衣服,上前去敲門。
不一會兒,灰色的門板打開了一條縫。
一個半老徐娘模樣的少婦隔着門縫,狐疑地望着沈覓。
“您是?”
“晦元公讓我來找廖先生。”
“哪個廖先生?”少婦豐潤的臉擰成一團,目光盯着沈覓腰間的佩刀,更加謹慎了。
沈覓的刀是灰鱗衛特有的。也是他們身份的象徵。
廖氏兄弟做的都是不法的勾當,對灰鱗衛有警惕也很正常。
沈覓將手搭在門上,笑道:“恐怕廖家只有一位廖先生了吧?”
少婦面色一驚,想要關門,卻被沈覓死死抵住。
沈覓道:“夫人別害怕,我是來幫你們的。”
少婦驚慌失措,哪還聽得到沈覓說什麼,尖叫着朝裡面跑去。
無奈之下,沈覓只得推開門自己走了進去。
院裡遍地都是白色的紙錢。
正中間則擺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沈覓正打算朝那棺材裡望去。
卻聽一聲厲喝:“什麼人?”
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站在屋門口,手裡還拿着一杆紅纓槍。
只不過拿槍的手卻在不住的發抖,顯然是在虛張聲勢。
沈覓向他拱了拱手,道:“在下沈覓,敢問您可是廖曉通廖先生?”
廖曉通冷聲道:“我不是,你找錯人了,快走吧。”
好一個否認三連,要不是牌匾上寫着的“曉機府”我差點就信了。
沈覓暗自好笑,但還有求於對方,所以並沒有戳穿他讓他難堪。
“是晦元公讓我來的,能否進屋中一敘?”
“晦元公?”廖曉通一怔,握着長槍的手剛剛鬆了一下,忽然瞥見沈覓的佩刀。
“你胡說,你是灰鱗衛!”
他猛地將槍尖對準沈覓,大叫道:“請你快點離開這裡,要不然我要動粗了!”
沈覓嘆息道:“你難道不想給你哥哥報仇嗎?”
“你說什麼?”廖曉通身子顫抖了一下。
“我是最後一個見到你哥哥的人。”
廖曉通神色一頓:“你,你怎麼證明?”
沈覓哼道:“廖神機胸口處中了一刀,但卻並未命中要害,你若是檢查過他的屍體,就應該知道他是流血過多而死。”
“你可知道這是爲什麼?”
廖曉通顯然也知道這一點,被沈覓一說,拿着長槍的手頓時鬆了鬆,“我,我不知道。”
“那是因爲砍向廖神機的那一刀被一個極其堅硬的物體給擋了下來,你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吧?”
沈覓沒有明說,他想套些話出來。
他不知道這兩兄弟平日裡是怎麼分配工作的,所以他也拿不準廖曉通究竟對玉釵的事情知道多少。
“是無垢玉,價值連城的無垢玉,”廖曉通喃喃道:“是那個讓見慣了寶貝的大哥都爲之瘋狂的無垢玉釵。”
說罷,廖曉通看向沈覓:“你是怎麼知道的?”
沈覓笑了笑,道:“現在能請我進去坐坐了嗎?”
進入屋內,沈覓看到房間裡除了剛纔開門的少婦之外,還有個腦袋上綁着髮髻的小孩。
那小孩的模樣和之前神通府中接待自己的人偶一模一樣。
沈覓想起廖神機臨死前對自己吼出的“天落”兩個字,心中一沉,忍不住問道:“這個孩子是……”
廖曉通將長槍靠在牆邊,揮了揮手,示意讓少婦帶着孩子離開。
等他們出了屋子,這才說道:“是內子和犬兒。”
“大哥只對珠寶首飾感興趣,雖然已年近不惑,卻仍是孤身一人。”
沈覓聽到這小孩不是廖神機的,心裡不由鬆了口氣。
廖曉通問道:“你是賣給我大哥玉釵的人嗎?”
沈覓點頭。
廖曉通又問道:“那你知道是誰殺了我大哥嗎?”
沈覓搖頭。
“我也在調查這件事,不過手裡的線索實在是太少了,所以迫不得已,纔來找你。”
廖曉通長嘆一聲道:“關於無垢玉釵的事情我知道的並不多。”
“大哥說這件事事關重大,不讓我插手。”
“我只知道,除了你之外,還有人賣給了他一個一模一樣的無垢玉釵。”
“我要找的就是這個人!”
沈覓神色一動,急忙問道:“你可知道他現在在哪?”
廖曉通道:“他在昨天上午已經拿着錢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沈覓不甘心,又問道:“他長什麼模樣,什麼穿着?”
廖曉通搖頭,“釵子不是我賣的,我並沒有看見他,只是聽大哥說他有些奇怪。”
“怎麼奇怪?”
廖曉通眼神渙散,陷入了回憶。
“大哥在剛得到無垢玉釵的時候,很是興奮,跟我說這釵子做工精良,我們這回要賺一筆大錢。”
“可還沒過多久,他像是知道了什麼,滿臉的驚慌,非說這釵子不能要,要了會丟性命的。急着就要把釵子退給你們。”
“可那賣釵子的人來了之後,卻說什麼都要把釵子賣掉,即便價格低一點也無所謂。”
“大哥一開始斷然拒絕,但那人不斷降價,最終說只要一千兩便將釵子賣給大哥。”
“要知道這般大小的無垢玉能在黑市上賣出十倍以上的價錢,更何況這釵子做工顯然是出自大家之手,隨便一賣便是萬兩黃金。”
“大哥終於還是抵不住誘惑,買下了這個釵子。”
“可惜,釵子還沒拿過夜,就被人給害了。”
這個快五十歲的漢子眼眶有些發紅:“說到底,還是貪財惹的禍啊。”
沈覓也不禁一陣唏噓,安慰道:“如果找到了兇手,我一定會爲你大哥報仇的。”
廖曉通深吸一口,平復情緒,說道:“你既然見到了大哥的最後一面,那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沈覓答道:“他曾對我說,‘天落’,但具體是哪兩個字我就不清楚了。”
“天落?”廖曉通一怔,繼而道:“大哥說的難道是我家養的鴿子?”
沈覓奇道:“就是給我送信的鴿子嗎?”
廖曉通點點頭:“不錯,天落本就是信鴿的一種,但我家的比較特殊。”
“普通的信鴿只能去曾經去過的地方送信,而我家的信鴿經過特殊的訓練,能夠在千里之外,依靠氣味來找到目的地。”
“這也就是我們送扳指給賣家的原因。”
沈覓突然大叫一聲:“我明白了!”
廖曉通一頭霧水:“你明白什麼了?”
沈覓解釋道:“你哥哥說的天落就是指你家的信鴿,他想讓我通過信鴿來找到兇手。”
廖曉通此時也明白了過來,激動地說道:“你是說……”
沈覓點頭,從懷裡掏出作爲信物的扳指,說道:“就是這個。”
“你們是不是也給了那個賣家一個扳指?”
廖曉通點頭道:“不錯,一般比較貴重難賣的東西,我們都會給賣家一個扳指,讓他們靜候佳音。”
“等東西賣出去之後,扳指也會作爲紀念品送給賣家。”
沈覓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問道:“這扳指價值不菲,那人貪財,必不會輕易丟掉,只不過已經過去了兩天多,你們家的信鴿還能找到那個氣味嗎?”
“沒問題,”廖曉通胸有成竹地說道:“扳指經過加工之後,能保持三天的氣味,現在氣味雖然有些消散,但只要那個賣家還沒出濁染城,就絕對沒問題。”
聽到這,沈覓心中又是一緊,按照他前世常年銷贓的經驗,把好東西賤賣,正是跑路前的徵兆。
“事不宜遲,還是快些行動吧。”
沈覓跟着廖曉通來到鴿棚,找到天落鴿。
廖曉通深鞠一躬,道:“您若是能替我報仇,廖某一定重謝。”
沈覓點頭,放飛天落鴿,跟了上去。
夜色漸濃,城內的住家大多熄了燈火。
沈覓在黑暗中快速穿梭着。
自從那個叫冷三秋的少年打了自己一掌之後,沈覓感覺身體一直輕飄飄的。
跑起來疾馳如風,而且一點也不累。
沈覓一直猜想是對方打通了自己的任督二脈。
可這個世界好像並沒有任督二脈的說法。
……
跑了一陣,天落鴿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
最終在荒郊外的一間破廟上空盤旋了一陣,落了下去。
宗廟孤零零的矗立在一片荒地之中,早已沒人供奉。
入目所及均是斷壁殘垣,青石磚大多裸露在外面,木質的門窗也被腐蝕的搖搖欲墜。
夜晚的陣陣陰風吹過,發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吱呀聲。
若不是沈覓前世習慣了在晚上行動,定會被眼前的場景嚇退。
“應該就是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膽,一步步朝破廟走去。
還沒進門,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便鑽進了沈覓的鼻腔。
天落鴿,又稱飛奴,每與人通信之時,只需以書系於鴿足,縱千里之外,十日而歸。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