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是煎好了,可這書生像個大爺似的躺在那裡動也不動,這灌藥的重任只好交給小沐了。灌了藥,那書生依舊昏迷着,水沐一直在一旁打哈且,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想是自己一個人也夠了,就將小沐請去睡覺了。
“書生啊,你快醒醒吧,我不叫你死,你就不要死,你若死了便污了我的地方,傳出去又叫人家說我醫術不好,這可關係到我將來的謀生之路啊……”
“……”
“書生啊,你是被哪個傷的,莫不是遭了強人了,我告訴你啊,遭了強人啊,你們這骨子裡的傲勁就一點用都沒有,該鑽褲襠的時候也得鑽啊……”
“……”
“書生啊,你瞧瞧我,衣不解帶的盯着你,你知道嗎,我還有個兒子,我丟下了他來照看你,你又不是我兒子,你看看,你多大的榮幸。”
……
我喋喋不休了兩個時辰後,他的眉頭顯然聚在了一起,果真是昏透還是聽得見的,他的嘴微動。
“你說什麼?”我俯到他嘴邊。
“水……”
“你等等。”我伸手拿過放在旁邊小几上的水杯。將他的頭擡起。
“你張張嘴。”他聽話的張了張嘴,我將水灌了進去。“你總算行啦。”
喝完水,他睜開眼,看見我像看見了鬼,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將我推開了。我皺皺眉,這小子不識好歹啊。
“姑娘,在下冒犯了。”原來真是個書呆子。
“不妨事,我是大夫,照顧病患是應該的,你可以喊我紫衣。”
“多謝。”
“你醒了便好,傷的太重,我怕你發燒,你睡吧,我守着。”
他閉嘴不語了,眼睛卻四處看了下,隨即咬咬嘴脣,“姑娘雖是大夫,可畢竟孤男寡女,怎好共處一室。”
“額……”我一下語塞,這提醒我,也許這輩子我最怕的會是酸秀才,流氓和他們比起來簡直是浮雲了。
“姑娘清白重要。”
“什麼清白的,我已爲人母了,公子太拘謹了,呵呵……”我乾笑,都傷的這樣重了,連自己的傷都不顧,只擔心姑娘家的名節。
“那便更不妥了……”他喃喃,臉色漸漸變的緋紅。我用手觸了觸他的額頭,明顯感覺他身子一僵,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公子莫要亂動,我去打些水來。”走出房門,夜更深了,大約已是凌晨了,風吹來,將我的髮絲揚起,我揉揉太陽穴,爲自己最初的打算頭疼,這顯然是個特別難對付的酸秀才。
再次回到藥房的時候,只見那書生已再次暈了過去,大約是腦袋燒昏了。我將帕子浸溼,夏夜的井水還是非常涼快的。擰乾,疊在他的額頭上。自己實在撐不住,在牀頭打起瞌睡來。
睡夢中,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撥動我的髮絲,在睜眼與繼續瞌睡中,我選擇了後者,我向來是個懶人,有的睡,便不會選擇睜着眼睛充好人,況且我知道好人往往不長命,所以我總會將好事做的不那麼盡心,做的帶那麼點目的。臉上也有溫熱的觸
感,只輕輕的幾下,像是風。
最後點了下頭,睜開雙眼,果然是風,昨夜對面的窗子開了半扇,恰好將熱氣都吹在了我的臉上,果然做個懶人的好,若昨夜老選擇睜眼,倒是苦了自己了。突然耳邊傳來陣陣哭聲。是小胖子,我轉頭看見清清抱着小胖子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樣子。回頭看了看躺在牀上的書生,走了出去。
“夫人,小公子,不知道怎麼了,已哭了好一會兒了,會不會是餓了?”
我接過小胖子,“我來看看。”小胖子的身體有些熱。我一摸小胖子的脈門,“不好,是發燒了。”
“我來開藥,清清你去換些水來。”
清清拿起銅盆狐疑的看着榻上的人,突然身體一頓,退後了一步,手上的銅盆掉在了地上,水灑了一地。
我皺眉,抱着小胖子走過去,“怎麼了?”
“夫人,他醒了。”
“醒了便醒了,你以爲他死了,眼睛睜不開啦,有甚好怕……”
“清清失態了。”她還在小聲嘟囔什麼,終是撿起銅盆走了。我嘆了口氣,轉向那書生。
“公子勿擾,我家人。”
“無妨,只是麻煩紫衣大夫了。”怎麼聽着這麼彆扭。
“紫衣夫人。”我糾正。
“紫衣,夫人……”他低低重複,我點頭,表示孺子可教。
“這是我的兒子,先放這裡,他也病了,我的給他配些藥。”我順手將哭的十分之兇惡的我兒,放在了牀的內側。
“恩。”他雖應着,但終是有些不情願的。眉頭輕輕皺起,只一瞬就平下去,閉上了眼睛。
我去藥櫃子配藥,這娃娃的藥自然是很難配的,是藥三分毒,我不願讓小胖子有任何閃失。清清端了水進來,看見我兩手空空的配着藥,咦了一聲,我擡頭,指了指牀。她端了水過去,擱在了小几上,然後抱起了小胖子。
“清清,你去叫你二弟來,你快些去店子吧,夥計暫時不要招啦。”
“夫人,我不放心小公子啊。”
“無妨,我會照看的。”我頓了頓道,“你兩個阿弟也不是做擺設的。”
“好,清清這就去。”他將小胖子放回牀上,轉身出去了。此時我還沒有察覺,小胖子已經不哭了。大約是燒糊塗了,小孩子發燒本就比較恐怖的。
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我恰好配齊藥,只見門口站着衣衫不整的哥倆好。
“你們兩兄弟,昨夜偷雞去啦?都什麼時辰了還沒起來?”
兩兄弟如出一轍的撓撓頭,倒是水楊開口了,“夫人莫氣,我們只是起晚啦。”
我哼了一聲,“水楊你給我去後院子裡餵雞去,啞伯不在,不能叫啞伯的兩隻寶貝雞餓死了。”水楊喃喃的出去了,這我聽到了,他在怨我呢。他說,夫人昨兒個是吃了火藥了,說話都能開出多花呀,是朵喇叭花呀。
“水沐,昨日晚上你還答應我什麼來着,你阿姐都去上工了,你莫不是以後想叫你阿姐養你?”一聽這話,水沐稚氣而粗獷的臉上充滿
了赧然。
“夫人,小沐知錯了。”他低頭,手無措的揪着衣角。
“我不知該不該信你啦,你學武已這般晚,若再不用心些,怎麼對得起我,對得起你阿姐的一片苦心?”
“……”水沐低下了的頭更低了。
“好啦,不說你了,小胖子發燒了,院子里人手不夠,你去後山打些泉水來,記住打上游的泉水,然後去將這藥煎了。”
他點點頭,接過了我手裡的藥。水沐水楊雖懶了些,畢竟曾是好人家的孩子。不過經過這些時日,煎藥的手法倒高明起來,味道也越煎越正。
走到牀邊,看見滿臉愕然的書生,我掩嘴一笑,“叫公子見笑了。哎,小胖子不哭了。”
也許是因爲哭累了,小胖子睡了過去,我輕輕抱起他,小臉燒的通紅,心裡便很不是滋味。我想我還是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有時候我對小胖子確實不夠好。
“夫人怎一個人,您夫家何在?”
“死啦,我是個寡婦。”
他眼眸暗了暗,顯得越發的沒有光彩,“失禮了。”
“無妨,我不傷心。有這孩子呢,他也不是什麼也沒有留給我。”我將小胖子放回牀上,騰出手拿下那書生額頭上的帕子,再搭了搭他的脈。“公子福大命大,燒已退啦,這外傷也輕視不得,以我的醫術半月可好了。”
“恩,多謝夫人,只是我一介書生,無以爲報……”
“你真要報答我?”
“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心想,這書生的迂腐木愣倒也不是處處惹人討厭。
“你……算了,等公子傷好再說。”我本想讓他到鋪子裡幫忙,怕他追問是什麼鋪子,便閉口不語了。要是他知道是去胭脂鋪子當夥計,我認爲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還不如殺了他,不過等到他好時再開口情況就不一樣了,木已成舟,那書生大約背信棄義的事情更加做不來。
“夫人爲何不問我一介書生爲何落的如此下場?”
“我以爲你自己會說的。”我應了聲,取出自己的帕子,浸了水,給小胖子細細擦拭起來,小胖子顯然對我的服務很滿意,嘴角都掛上的笑容。
“路遇強人,不光劫了我的錢,還想傷我性命,我的書童爲保護我,已死了。”他咬緊嘴,臉色更白了,手握的緊緊的,但還是逃不出文文弱弱的範疇。“興得夫人相救,夫人大恩,我沒齒難忘。”
“恩,你已打算報恩了,是個君子,你多休息,我去看看藥。”我將小胖子放到牀內側,移步去了旁邊的小屋。
“水沐,你午時再煎這副藥,給那公子喝。”
“夫人是要出去?”
“不是,我去書房裡,翻翻醫書看,小胖子第一次生病還這樣小,我擔心……”
“夫人不要擔心,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沒事的。”
“恩,麻煩你啦,剛纔我語氣有些重,你莫放在心上。”
“夫人教訓的極是,小沐不會怨怪。”
我點點頭,轉身去了書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