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休息。官雲裳收拾了一下心情,準備去老太太那兒。魯定風一出事,這些魯家至親表現得比外人還避嫌。當初官雲裳聽了佟夫人的話,到老太太那兒報告時,老太太第一反應就是趕人。當時甚至還放話,你們怎麼樣都可以,就不是要牽扯到自家人。
自家人?這就叫自家人,有這樣的親戚,官雲裳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這世道,太多人不管事,還死咬着你作威作福。
霧沉沉的清早,官雲裳的心情平白讓這些濃霧給壓陰暗了。老太太近日的身子大不如前了,早上跟本起不來,一張臉形容枯槁,跟墳墓裡爬出來的千年老幹屍一樣。
這天她爲了應付官雲裳早早的就起來了,只是那臉色慘白,皺鈹的臉皮間看不到一點血色。她靜靜地盤坐在牀上,就像是盤結的老樹根穩穩紮在那兒,明明皮肉乾涸了,卻在乾涸的皮肉下。涌動着讓人難以瞭解的熱情。和老太太一同抽瘋早起的,還有魯家那些熱情的妯娌們。是非之事,她們格外熱情,官雲裳擡着手,走進老太太屋裡,外面天濛濛未亮,屋裡點着幾盞油燈,影影綽綽的籠罩着一羣興趣勃勃的女人。
官雲裳突然感覺到,自己走進了濃濃沉霧之中,凝重的空氣,讓她呼吸格外不暢。她無奈苦笑,半低着眉,在衆人飽含興趣的注視之下,緩緩走到老太太牀邊。行禮問安,她謙卑的完成着儀式。
老太太一動不動地,聽不到她老人家的咳嗽,甚至隔着遠了,官雲裳連她的呼吸都感受不到。官雲裳恍然覺得,面前的是生硬的植物。只是那植物皺皺的皮撐開了一條縫,縫隙中一雙渾濁的灰色眼球一動不動,全無生氣的望着前方。
“昨天去哪了?”空洞蒼白的聲音,像是來自另一個空間。
那聲音帶着陰深深的冷氣幽幽飄到官雲裳耳邊,讓她不由打了個寒噤。周圍陰陰看熱鬧的女人們看到她的顫抖,暗暗發出些得意的輕哼。官雲裳很快的調整了心緒,平靜說出了昨日的行程。去過酒樓、茶館,見了哪幾位公子、老爺。
說得詳細,具體。幾時去,幾時離開。一點都沒漏掉。
魯老太太本以爲她會隱藏迴避這個話題,沒想她答得這麼坦蕩。這反道是堵了老太太的嘴,讓她本已習慣的氣勢,打好的腹稿,一時派不上用場。旁聽的女人們都有些驚訝,誇張點的,半張着嘴看傻子般看着官雲裳。說她傻吧,又不全對,官雲裳說得那麼詳細,到似把前因後果,前事後事一了出來。好像潛臺詞裡在說,我是見過別的男人了,吃了飯,喝了茶,談了事,閃了人。什麼都沒幹,你想怎麼樣?
當然老薑辛辣,老植物般的魯老太太不會那麼容易就被打壓了。魯老太太心平氣和,眼皮兒半擡,她幽幽說道。“都是我不好啊。你婆婆走得早,我身子骨兒差,也沒功夫教你三從四德,婦道倫常。你說你一個婦人家的,天天和些男人廝混,成何體統?”
魯老太太這話一說出來,衆圍觀女人齊齊抒了口氣,一時間,真有些大快人心的感覺,那快的,是她們以爲的那股子邪風被打壓了,她們暗笑着,掩着心裡涌動的幸災樂禍之情,齊齊瞟着官雲裳,她們等着好戲,官雲裳不會那麼容易屈服,她們也希望沉寂了許久的生活,出現些波盪起伏,高潮迭起的戲碼來。
官雲裳果然也不是會讓他們失望的,她低着頭,氣息平穩,淡定的承受住了老太太的壓力,她平靜說道,“奶奶,廝混是指無所事事,四下閒晃吧。可是我呢,不只有事,還有很急的事。而且也沒功夫和那些公子老爺們閒晃。我的所有作爲,全是爲了我相公。”她說着。朝衆妯娌望了一圈,“莫不是大家忘記了。我相公現在押在牢裡,隨時可能被提出來受審。他無緣無故惹上這樣的官司,咱家裡又沒人出面幫他。我這個做妻子的人,難道也能袖手旁觀嗎?我出門,是爲了尋找拯救我相公的機會。我和相公朋友會面,是因爲這些人有消息,有門路,也願意幫忙救我相公。各位嬸嬸、姐妹們,若換做是你們,你是坐在屋裡等着夫君被人冤枉受刑呢,還是站出來,盡力去救他?”
衆妯娌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話,正愣神着,官雲裳又加了一句,“等死還是救人,奶奶,您告訴我,我哪兒錯了。”
問題壓縮到這份上,擺明了,要以生死大義堵住悠悠衆口。
魯老太太僵了一下,植物般僵着着表情,半響才幽幽說了句。“唉,我知道這是難爲你了。可你是個女人,這些事不該你去做,在你看來,是救定風。可別人眼裡,會說你不守婦道,會說我們這些長輩沒教好你。”
話說到現在,官雲裳似乎已經佔了上風,可是她沒有勝利感,只有壓在心中一陣一陣的心酸,她頓時沒有繼續爭吵的興致。她嘆了口氣,無奈說道,“謝謝奶奶教誨,謝謝各位嬸嬸關心,我以後會注意的。定風的事熬不到秋後,就當我求各位,給我一點點自由,讓我盡最後的努力。”官雲裳說到這兒,眼睛紅紅,眼淚盈在眼眶中,隨時會滴出來。
女人們容易毒辣也容易心軟,看到官雲裳這樣子,她們也不禁唏噓。這能怪誰呢?怪這事道,怪魯家男人無力嗎?或許誰都怪不上,既然災難來了,就勇敢面對,怨天尤人又有什麼用。
魯家的女人們不再糾纏,官雲裳這一關過得有些意外。意外在魯家女人們的心軟吧。
可是,莫忘記了,魯家還有一羣男人,一羣兩眼只看得到金錢,多年的窮困,讓他們完全忘記還有親情,還有道義的男人。
這些男人自然是以官雲裳的公公爲首,他們行動得很快,官雲裳的動靜他們也有注意,那些魯定風手上的生意早就讓他們眼紅了。如今魯定風被抓,他們對魯定風的擔心還沒萌生,就讓魯定風留下的那些財產給澎湃了。
恰好,他們聽聞了官雲裳那日裡的言論,於是沒幾天,魯家族人大會裡,魯來銀三催四請的,總算把官雲裳請來了。堂屋裡,本來是兩排長輩分兩側坐着,魯老太太和魯來銀坐在面北的首位上。官雲裳一來,從在兩側最前排的長輩立時站了起來。示意要將位置讓給官雲裳。
官雲裳也不傻,這看似一個破椅子,可放這兒就是宅子裡的身份地位,這位子哪是她坐得的,就是魯定風都不一定能坐這裡。她忙推辭說道,“叔公,我一個女人,哪能坐這裡,我站着好了。你別忙,我站着就成。
”
她堅持不坐,族長們沒有辦法,一會兒有人拿了一個椅子過來,放在堂中央,請她坐下。官雲裳愣了一下,心想着,對她這麼上心,怎麼着,當她是盤子大肥肉,這些人坐着分食啊。
她纔不傻,她這麼一坐下來,一羣老男人圍着氣勢也弱了幾分,於是她說道,“各位長輩,我輩份低受不起,還是站在一邊吧。這坐中間跟過堂審案一樣,唉!”
“唉。”上座之上的魯來銀突然開腔了,他這些日子身材暴瘦,一張圓臉如今垮着皺皺的皮子,看起來格外恐怖。別人說不怒而威,他老人家是不怒而恐怖。再加上這人本來陰險,官雲裳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一雙陰寒的眼睛,身子不由顫了一下。
魯來銀卻是一副痛心疾首樣勸着,“唉,兒媳婦啊,這些日子難爲你了。”
官雲裳知道這人不會做好事,聽到這樣的話,她不知如何應對,索性她也不回答,只是低頭嘆了口氣。
魯來銀招了招手,說道,“兒媳婦,過來讓公公瞧瞧,唉,都瘦了,好好一個姑娘家的。唉,你爹官老爺怕是要怪罪我了。”
官雲裳還是不好回答,於是繼續低頭不答。她那表情到是一副完全的悲傷模樣,到是讓圍觀者沒法兒說什麼。
魯來銀又繼續開腔了,“兒媳婦啊,我聽說,你心裡怨我們沒幫定風的忙是吧。”
官雲裳一聽這話,再不答真要出事了,她忙答道,“兒媳不敢,我知道定風案子牽扯大,大家也是有心無力。”
“唉。”魯來銀嘆了口氣陰深的雙目打量着官雲裳,像是在找突破口一般。就聽他咳了咳,突然說道,“其實到也不是大家不肯幫忙,只是這事兒,大家一時不知道從哪兒下手。這不,你爹我最近拖關係在省城裡找些大老爺問過了,定風那案子也不是全無希望,只要疏通得好,到還是有救的。只是……”
魯來銀嘆着,給下面一個堂叔打了個眼色,那堂叔忙站起來說道,“侄媳婦啊,我是慣在省城裡跑的,那些場面上的大官爺基本我都認識,我前些日子也打聽了一下,定風這案子希望還是很大的,只是需要錢去疏通啊。”
好,都提到正題了,官雲裳也知道,他們是想逼着官雲裳把錢拿出來。不過,這些人話說得好聽,錢真拿出來了,他們會拿去救魯定風嗎?當然了,不拿出來,這些如狼似虎的男人能放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