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那件事之後, 一切又和往常一樣了,我照樣對朱寧愛搭不理的,其實我最後那段時間對誰都不怎麼愛講話。競賽的餘熱徹底過去, 所有人都在爲高考這最後一關衝刺。
拿了金牌的朱寧獲得了和清北簽約的機會, 我們都爲他開心, 但他這個不爭氣的, 卻在最後的緊要關頭猶猶豫豫, 舉棋不定。
“朱寧你別裝逼了,快點簽約吧。”下了晚自習的教室裡,陳熠那誰不急那誰急地大聲在教室裡嚷嚷。
教室裡沒幾個人了, 我還在整理沒有寫完的錯題筆記,耳朵卻在仔細偷聽他們講話。
“還磨蹭什麼呢, 降到一本線錄取!你那段時間那麼拼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現在好事兒輪到你頭上了你在這磨磨唧唧, 我警告你,裝逼遭雷劈啊。”顧安東抓起朱寧的書包, 一邊粗暴地把自己的書往裡塞一邊說,“我今晚不帶書包了,給我裝幾本書。”
顧安東物理競賽拿了銅牌,但他不打算靠競賽了,他要自己通過高考考清華。高一那晚, 我們四個人一起騎車回家, 夜空下每個人說過的願望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上清華, 讀經管”, 顧安東說。
他話音剛落的空檔兒, 一陣夏夜晚風從我身邊的窗戶刮進來,我正在整理的試卷從桌子上一躍而起, 我揚手想抓住卻撲了個空兒,眼睜睜看着那試卷隨風飛起來,又被陳熠伸腿攔下,飄飄揚揚地落在他們三個人腳底下。
朱寧兩條腿岔開地坐在板凳上,靠着後面的桌子,左手鬆鬆垮垮地放在腿上,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架在桌子上轉筆,看到飛起來的試卷和有些慌張的我,又極其不自然地裝作沒看見。
朱寧,真的長大了啊,高一的朱寧是沒有這個坐姿的,高一的朱寧是沒有這麼長的腿的。
但是搞什麼裝看不見這不自然的一套啊?不是應該幫我撿一下嗎?
陳熠坐在朱寧前位的桌子上,攔下試卷之後他就在斜睨着我,這傢伙不知道在想什麼小九九。
倒是顧安東還算正常一點,但也只是一邊看着我一邊伸出食指指了指朱寧的腳:“在這兒。”
“嘿嘿,就你能看到哦。”我假笑了一下,心裡責怪這三個人沒一個有紳士風度幫我撿起來,沒好氣地說。
我放下筆慢吞吞從位子上坐起來打算自己去撿,陳熠一下子從桌子上蹦下來,說:“老顧我先走了,你走不走。”但讓我第二天見到他就三步並兩步地跑上前拿拳頭錘他的是,這個賤人竟然走之前裝作沒看到地把我的試卷往朱寧腿下踢了踢?!
顧安東和陳熠對視了一眼,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哦哦,我和你一起走。”
“陳熠!你想死啊!”我在他們急匆匆的身影后大喊,又急着走出位子去撿試卷看看上面有沒有陳熠的髒腳印。
氣急之下我忽略了朱寧和他的雙腿,低着頭彎着腰,胳膊從他腿下伸過去,在我指尖沾到試卷的前一秒鐘,試卷被另一隻手拿起來。
“嗯。”朱寧拿起來遞給我,依然兩腿岔着坐,姿勢不變。
我蹲在他板凳旁邊,兩隻胳膊搭在膝蓋上睜大眼睛擡頭看着他,日光燈在他頭頂照的我有些眩暈,我的動作也有些遲疑。
見我蹲着不動,朱寧也有些恍惚似的,想要伸出手對我的頭頂做什麼,隨後回過神撤回了手,嘴角又微微翹了起來,像逗小貓小狗似的,把合起來的試卷從中間展開,蓋在我的頭頂上。
“搞什麼?!”我也回過神,揚起手臂就要把試卷從我頭上拿掉。
“別動。”朱寧抓住我的手,看着那張試卷上方,嘖嘖道,“莫希同學,你這次語文只考了101啊,不高啊。”
“關你屁事。”我掙開他,抓起試卷回了自己座位。
拿了金牌了不起啊!
“他們倆先跑走了,那我們一起走吧。”朱寧來到我位子旁,偷瞄着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
這種小心太生疏了,生疏到我有點難過,我迅速整理好桌位站起來朝他說:“走啊。”
一時間教學樓已經沒有幾個人,走廊裡,樓梯口的路燈都滅了,我和朱寧關好門窗後一前一後地走下去。
“你書包上掛的什麼啊。”我在他後面看到一個紅紅的東西。
他扭頭看了看:“別提了,我媽給我掛的,是前幾天奶奶到廟裡給我求的,平安符,還有一個功名符我沒掛。”
“哈哈…”我笑,“你可一定要掛着,多好看啊,真好看,特別襯你的氣質。”
“你少幸災樂禍了,好看是吧,那我把考功名的那個送給你。”他說着就脫掉一個書包帶,拉開拉鍊伸手往裡翻。
“別別,這是奶奶的心意,我堅決不能要。”
“送給你也是我的心意,馬上高考了你語文還只考了幺零幺!”
“幺零幺萬能膠。”昏暗的光線裡我朝他翻了個白眼,下意識地接口道。
安靜的黑夜,他冷笑了一下,笑得我毛骨悚然。
“笑什麼?!”
“萬能膠太黏了,黏的跟你似的。”朱寧故作嫌棄地說。
“什麼?我黏?你說反了吧,到底誰黏啊,誰賤誰黏。”明明他比較黏!
“誰賤誰黏?......我承認我賤......”他語氣中竟然有種認命的感覺。
……
他如此“坦誠”,我竟然沒話了。
朱寧過了會兒又從書包裡拿出一個菱形的紅符,拎在我眼前,“嗯,給你,你說好看的。”
那個東西好像聽到我誇它了,360度旋轉一週又轉回來,正反兩面繡着“功”“名”。
“我不要,你這樣我太爲難了。”
“爲難什麼?”
“你說你給了我這個以後,我不頭懸梁錐刺股地學習都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奶奶,可是我要真是那麼廢寢忘食地學了又對不起我自己…”
他反應了一會我在說什麼,又不耐煩地把我拉到他前面,“哪那麼多廢話…別動。”
我知道他把符拴在了我書包拉鍊上。
我也知道我一會就要拿下來,要是明天被同學尤其是陳熠看到這兩個疑似情侶物的東西,還不得浮想聯翩。
我扭頭轉眼就把功名符拿在手上了。
“你拿掉幹什麼?”
“我......我放進書包內襯裡好吧。”
“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就換,平安符給你。”
“那我還是要這個吧…”
“爲什麼?”
“因爲平安更重要啊。”我隨口說道。
“…那給你這個。”他開始解開書包上的平安符。
走廊的燈滅了。
我使勁跺了一下腳。
在這幾秒短暫的黑暗裡,手上的符已經被他換掉了,他推着我往前走,“快點快點,都幾點了。”
拖泥帶水地推搡來推搡去不是我風格,只是上帝爺爺,如果我從這個平安符裡分到了哪怕一點點福氣,也請你從我身上拿走還給他,好嗎。
拜託。
“唉唉!”下樓梯的時候我驚呼。
“又怎麼了?”
“我看不見臺階,我夜盲,這個樓梯的燈怎麼這麼暗啊。”我雙臂向前伸出在黑暗中漫無目的地摸索着。
我聽到朱寧噗嗤一聲笑了:“你這個樣子好像瞎子。”
“我真的看不見!”
沒等我的話音剛落就感覺自己的身體緩緩離地,反應過來時朱寧已經站在我前面的下一個臺階把我背起來了。
“我......我重不重?”在我想手腳並用地掙脫他時,理智不知道被什麼更強烈的東西淹沒,兩隻胳膊輕輕地,又任自己放肆地去環住他的脖子,吞吞吐吐地輕聲細語問出這麼一句話。
“你這麼害羞我有點不習慣。”朱寧又輕笑一下,慢慢走下樓梯。
印象裡那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樓梯,長到我快要在他的背上睡着了,那樣安穩又妥帖的氣息從他的脖子、耳後傳來,我腦中什麼都忘記了,只知道這一刻,只認得這一刻。
“太短了。”朱寧把迷迷糊糊的我放下來,說道,“你重死了!對了,生物書上不是說夜盲症是缺少維生素a導致的嗎?什麼蔬菜維生素a多來着?”
一聽到蔬菜我清醒了,急忙堵住他的嘴:“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麼還和高一一樣婆婆媽媽的。”
“媽媽!”
婆…婆婆?
謝天謝地,這次嘴沒跟上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