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聽了,心裡忽然就想笑。她心裡其實清楚得很:這個兒子從始至終都是孝順他的,當然,除了秋漪那件事兒上。田氏就道:“不,我沒什麼要緊的,你這一日不回私塾,我的心就一日不踏實。”
夏安就道:“娘,我回私塾是小,你的身子纔是大事。”田氏就道:“我說過了,我果然就沒有什麼?這天底下做兒子的,哪有咒着自己的親孃生病的?夏安,你要再不走,可被怪我將你轟走!”
夏安聽了,心裡也瞭解孃的脾氣,想了一想,也就說道:“娘,你果然沒有什麼要緊?”
田氏聽了,就掩飾道:“不錯,我果然沒有什麼要緊!如今,你二姐到底是死了!這人死不能復生,我還和秋漪計較個什麼呢?”
夏安一聽,心裡一動,隨即就道:“娘啊,這麼說來,你是改變了想法了?”
田氏聽了,口裡也就更胡扯道:“兒啊,娘果然是不想了!如今,我還想她作甚?說來,是你二姐自己要尋死的!”夏安到底年小,聽了田氏的話,心裡一時就又有些相信了。夏安就道:“娘啊,你這話果然是真的?”
田氏就道:“兒啊,爲娘還能騙你嗎?自然,前幾天我的心裡可還是沒有能想明白,但我現在也想開了!我還這麼計較幹什麼呢?我心裡清楚,秋漪說到底也是無辜的!好了,你既然知道了,那麼就趕快回私塾去吧,到底我不能因這些個緣故,將你的功課落下了!”
田氏這個時候又覺得肚子疼了,她只是第一個勁地希望夏安快點走。夏安聽了,也就說道:“娘呀,你既然放下了執念,那我果然也就走了!”田氏聽了,趕緊就道:“好,我就是希望你走。你走了,我這果然也就安逸了。”夏安聽了,更以爲田氏說的是心裡話了,果然也就對着田氏說道:“那我這就走了。”田氏聽了,就道:“走吧走吧,我這裡並不用你,你只管做你的正經事兒就是。”
因此夏安也就走了。不想田氏在夏安走了之後,心神更是不定,身體也就愈發不好起來。又到了晚上,田氏吃了晚飯,剛一睡下,擡眼一看,就又看見秋漪的孃的魂靈過來了,田氏便喚:“小鳳兒,小鳳兒,你過來陪我——”小鳳兒如今是田氏的乾女兒,但現在在田氏的心裡,小鳳兒也失去了她該有的用場。田氏的心裡原來是這樣想的:待那武九給自己報了仇以後,自己便將小鳳兒送了給武九做婆娘。這輩分不輩分的田氏也就不管了,不想武九竟是出賣了他,如今更是一個人影也不來了,田氏心裡有氣,對小鳳兒的態度也就不好了起來。小鳳兒不知田氏心裡的想法,只是覺得奇怪,三天兩頭的,見田氏又像從前那樣呼喝起自己來,小鳳兒的心裡是又委屈又傷心,再說,小鳳兒今年也有十八了,這在海陵城,過了十八的丫頭,可就算是老姑娘了,因此,在小鳳兒的心裡,只想着早點嫁人,橫豎不再受田氏的氣兒。
這是在晚上,忠叔和張嬸已經睡下了。田氏在房
裡喚了幾回,也不見小鳳兒過來伺候,田氏的心裡更是氣惱。其實,田氏在房裡叫喚,小鳳兒在廈房內,其實已經聽見了,但她就是裝作什麼也聽不見,只當自己是個聾子。這隱隱綽綽的,田氏便又看見秋漪的娘過來了,這一回和上一回不同,田氏再見了這婦人,心裡果然就有點害怕起來了。那婦人還未開口,田氏就問:“你三番五次地在晚上過來,可謂是陰魂不散,到底是閻王爺要將你收了走的,又不是我害的你,你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婦人聽了,也就對着田氏直言說道:“我遲遲不投胎,十幾年過去了,我的靈魂兒只是要守着護着我的女兒,因此她被你們陷害了幾次,總是能安然無恙。這其中就有我使的法力。我來,便是要告訴你,以後不可再對我的女兒行不利之事,到底,你是在你的丈夫你面前發過誓的,田氏,我問你,你還記得你許下的誓言麼?”田氏的娘沈氏說起這話,田氏的心裡就有些害怕。自己發過的誓言她自然是記得的。那一次,在丈夫的牀前,田氏在丈夫的要求下,一字一句地對着丈夫說道:“我發誓,從今以後,我待秋漪只有好的,沒有壞的。若我違背了我的誓言,就讓我的舌頭裡長了丁子渾身流膿而死!”
沈氏的靈魂兒見了田氏這副情形,也就說道:“怎麼,看樣子你是想起來你說過的話兒了麼?”
田氏聽了,剛要拿話反駁,忽然就覺得舌頭上果真長了一個什麼東西,她下意識地摸了一摸,發覺果然是一個丁子,田氏這下心裡畏懼的不得了。沈氏的靈魂兒便道:“怎麼?你害怕了是不是?我勸你還是收起你的歹心,去找秋漪,將她真正的身世告訴了她吧!”
田氏一聽,又要說話,無奈舌頭裡長了丁子,不能說話,只得對着沈氏打手勢。田氏言下之意,沒似再說:你陰魂不散,向來就是要我去告訴秋漪這件事兒吧!但我偏不去說!活活讓秋漪急死!沈氏的靈魂兒見了,想了一想,便對着田氏說道:“你是不想去吧!好!我縱有我的辦法!”她話音剛落,但見田氏的臉上很快就長了幾處膿瘡。沈氏的靈魂便對着田氏說道:“現在,你摸摸你的臉,再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的臉上到底都長了什麼!”田氏聽了這話,啊地就慘叫了一聲,她很快就找了面鏡子照了一下,但見自己的臉上出現了幾個血肉模糊的爛瘡,看起來又恐怖又觸目驚心!田氏便啊啊啊地指着沈氏的靈魂兒,但嘴裡壓根就不能說任何話。
“田氏,你考慮的怎樣?你是要去柳府找秋漪呢,還是就在你屋子裡甘願等死?”
田氏無奈之下,只得又打手勢,那意思好似再說:只要你能讓我說話,我就去告訴秋漪。田氏想着這鬼魂兒是怕鏡子的,莫如就將手裡的鏡子對着沈氏的靈魂照上一照,想必沈氏必然害怕,她不止聽一個人提起過,這既然做了鬼,便總是怕人的。
但沈氏聽了,心裡並不相信,因又道:“田氏,你是怎樣一個人,我很清楚。你是想
拿鏡子照我吧!”
田氏不想沈氏竟然能揣摩她的心思,便就道:“那你到底想我怎樣?我恨秋漪,我哪裡會去告訴她,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沈氏的靈魂兒見田氏果然又反悔,也不說話,只是伸出手指朝着田氏的身上幾處又指了一指,但見田氏渾身上下頓時佈滿了膿瘡,那膿瘡又疼又痛,只是讓田氏難受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田氏頓時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生不如死。田氏啊啊啊啊地叫着,一下子滾在地上團團地轉,一下子又躺在那牀上翻筋斗,但不管田氏怎樣叫喊,屋子外的小鳳兒和忠叔張嬸卻又聽不見了。田氏只覺得自己果然要死了。
沈氏的靈魂兒就道:“怎麼,現在你可想清楚了?若你去,我便保留你的性命,可若你不去,到了明天早上,你果然就會疼死。到底你要死,還是要活,你只管用指頭在地上寫出來!”
田氏受不了了,她便妥協道:“行了,我當然想活,到底,讓秋漪知道她的身世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我去說就是!”田氏說完這話,一下又覺得奇怪了,怎麼自己又能說話了?她這才驚覺沈氏大概是有神靈庇佑。沈氏的靈魂兒聽了這話,也就覺得滿意,因就告訴田氏道:“那你聽好了,若中途你再有什麼變化,你果然又會渾身如凌遲般地疼痛!你去了柳府,我的魂靈兒還是在你身邊遊蕩!你要是不依了我說話,那後果是什麼,想必你也知道!”
田氏聽了,也就期期艾艾地說道:“我知道,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知道我要是不聽給你的話,我果然就會死!反正,我也耗着秋漪好些時候了,這會子去告訴她也沒什麼!只是,只是——”田氏摸着臉上的膿瘡,又對着沈氏的靈魂兒說道:只是我這個樣子,如何能去柳府呢?我要是見了她們,只怕要將她們嚇死的,所以——“田氏的意思,沈氏的靈魂兒固然也明白。她便有伸手指了指田氏的臉和身子,霎時間,田氏的身上一陣光閃過,臉和身子即刻又恢復了正常,連舌頭上的丁子也一併不見了。
田氏知道了沈氏的神力,心裡更是驚懼了。田氏就問沈氏:“那麼我到底什麼時候過去,就現在嗎?”
沈氏聽了,也就點頭說道:“自然是現在,多等一刻我也不願意。”
田氏就點頭道:“我懂了。說來,你之所以不去趕着投胎,就是爲了秋漪。我和你一樣,也都是做孃的。”沈氏聽了這話,就冷冷一笑,說道:“你如何能和我一樣?你可知我十餘年不去投胎,不去問孟婆喝湯,我在地獄陰間裡受了多少的罪?”
田氏聽了,也就起了好奇之心,因就問沈氏:“是嗎?你這一說,真正我是好奇了,到底你在那陰司地獄裡受的都是什麼罪?”
沈氏就道:“你問我,我就該告訴你麼?”
田氏又換了一身衣裳,擡頭看着屋子外那漆黑的夜空,心裡還是覺得猶豫,就又問沈氏:果然這樣黑沉的夜,我就該過去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