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呢喃令他一怔,深深看了牀榻上人事不省的人一眼後,轉身離開。
緩緩閉合的房門,幽暗走廊的燈光漸漸湮滅,直到那最後一絲亮光也消逝,屋子內徹底陷入了暗色中,牀榻上昏睡着的人如同被下了惡毒詛咒的睡美人等着來解救她的王子。
“嘀嘀——”
這聲音像是在計算着生命的倒計時,帷幕緩慢闔上,被籠罩在黑暗中的人,蜷縮成一團。
那些被遺忘的,被選擇性封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
顧詩若站起了身,她看着畫面跳轉,那是一個雷雨夜,秦曼婷仍舊還沒有回家,顧宅就只有顧森山和王若雪母女兩,看着那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她像是個被摒除在外的外人,格格不入。
失魂落魄之下,她蹲到了家門口等着自己的母親回家,跟被遺棄的寵物狗一樣,蹲在大門一隅。
“轟隆”一聲震響驚得當時年幼的顧詩若將自己抱得更緊,外面大雨磅礴,豆大點的雨滴往下掉落,砸的地面噼啪作響。
閃電扭曲且猙獰,彷彿要將黑夜天幕劃開一道口子。
電閃雷鳴之際,顧詩若看見了不遠處躺着的人,她遲疑着起身,像是魔怔了一般冒着大雨過去。
地上趴着的人已經沒了反應,她不愛說話因此也沒有開口叫,只是推了推,見那人沒有反應,她才沉默了下來。
呆呆的看着那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佈滿污垢的臉,奄奄一息的躺在雨夜裡,她本想走,卻忽然間被拉住了手,她聽見小男孩哀求的話,“救我…”
顧詩若僵在原地,雨點狠狠砸在纖瘦的身板上,生疼。
隔着雨幕她看到地上拉着她的人,那人似乎是想睜開眼睛卻只是勉強掀起了一條小縫,他喃喃出聲,“救救我,不要拋下我”
不要拋下我…
這也是顧詩若一直以來想說的話,她被所有人遺忘在角落裡,彷彿這個世界上沒有她這個人存在,每次看到他們離開的背影,她都很想張口說,“不要拋下我”
驀地,小小的心臟被觸動,如同黑葡萄般的眼睛微閃,她做了一個最大膽的舉動。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蠻力,將渾身溼透了的小男孩拖了起來,瘦弱的脊背上躺着的人正是她想救的人。
她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救活他。
記得後山那邊有幾間廢宅,她拖着小男孩艱難的在雨夜裡行走,好幾次都摔倒在地上,膝蓋和手掌心都被擦破了血。
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纔將人拉到了其中一間屋子。
“吱呀”上了年日的木門,拉開的門聲格外大,在這狂風暴雨的夜裡格外瘮人。
壯着膽子將人帶到了屋子裡,藉着外面的閃電劃過時的光,她勉強能夠將人拖到空空蕩蕩的牀上。
氣喘吁吁的趴在牀邊,外邊呼嘯的風聲夾雜着雨聲和雷鳴聲,令顧詩若害怕的在牀邊地板上縮成了一團。
“冷…冷……”低低的話語帶着稚嫩的童音。
埋着頭的顧詩若微怔,擡起頭來,空洞的望向牀榻上的人。
兩個人身上都被雨水浸溼,溼噠噠的黏在身上又冷又黏膩。
無意識的喃語令顧詩若心生惻隱,她緩慢的爬上了牀,遲緩的抱住了他。
也好,藉着他的體溫取暖,至少在她最討厭的天氣裡,她可以欺騙自己她不是一個人被扔下了…
記憶碎片被重新打亂重組,她看到快速掠過的畫面都是被她遺忘的記憶。
一直到定格在重遇,那個人站在陽光下,而她狼狽不堪的摔倒在地。
眼睜睜的看着那人清挺的背影越走越遠,顧詩若站在原地淚流滿面。
“她救過我,如果不是她,現在就不會有我”這話迴響在耳旁,顧詩若卻越來越難以止住往下掉落的眼淚。
根本就不是顧晴菁救了他,救了他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先認識的人是她而不是顧晴菁,這一段錯位竟然導致了多年以後,他們兩個人的分崩解析。
虛幻和現實交織,永遠定格在那天婚禮現場,他戀戀不捨離開時,嘴角綻放的溫柔淺笑。
眼角滑落的淚珠沒入發間,呼吸驟然間變得紊亂。
恍惚間聽到有人在交談,“不好,病人病況很不穩定,必須送去醫院,否則很難確認她現在到底情況如何”
她沒了意識,只是鼻尖似乎聞到了一股淺淺的消毒水味。
心臟在慢慢減緩跳動的速度,一下一下,她能夠清楚的聽見心臟搏動的聲音。
意識逐漸渙散,她已經記不清任何的東西了…
“如果一切都回歸原位,你願意將愛我的顧詩若還給我嗎?”
“真好,等到婚禮結束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傅太太了”
好像有人在跟她說話,很奇怪,她明明記不起任何東西,卻能夠清楚的記得那些話,想起就覺得心酸。
破碎的畫面奇蹟般的開始重合,直到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顧詩若才猛然清醒,她停下了腳步,眺目而望。
“回來,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在等你”
“詩若,我帶你回家”
傅雲墨,是他啊!她忽然間潸然淚下,笑着點頭,她不能一個人走。
她要是一個人離開了,傅雲墨會孤獨的,她都還沒有告訴他當年救他的人是自己,還沒來得及說我願意,怎麼可以就這麼走掉?
我在等着你,等着你來接我回家…
……
“醫生,病人心跳恢復了”原本已經放棄了,準備宣佈死亡的醫生一頓,看向監測着顧詩若心跳的儀器,沉聲道,“打一劑強心針,控制住她的生命體徵。”
手術時間很漫長,好不容易纔將顧詩若從鬼門關拉回來,主刀大夫也長長鬆了口氣。
出了手術室,看到等在門外的人時,他凝重吩咐道,“算是搶救回來了,單但是未來的48小時內仍舊是危險期,不能夠掉以輕心,另外…”
“怎麼?”男人挑眉,冷漠的凝了醫生一眼。
醫生的表情格外沉重,全然沒有手術成功後的喜悅,他說,“我們只是暫時保住了她的命,具體的我們也無法把握,能保住她幾年我也沒辦法保證,或許連半年的命都沒有,我還是建議帶着她出國去看看,她的情況並不怎麼好,至少…”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至少她這裡的情況不容小覷也絕對令人樂觀不起來,現在她會不會醒,醒過來會出現什麼症狀,這都很難說。”
他沒說話,只是淡漠的點了點頭,示意他已經明白了。
顧詩若被推着從手術室內出來,他尾隨其後,不顧及醫生的勸阻執意要將她帶回去。
留在醫院裡只會是個禍害,徒添了暴露的風險。
昏厥中的顧詩若頭上纏繞了厚厚的紗布,她在做夢,這個夢做的格外殷實冗長。
八歲那年的事情,她全部都記起來了,無論是傅雲墨還是當時年幼的顧詩若在廢屋撞見的那血腥的一幕…
醒過來的時候,顧詩若像是才從幻境中出來,迷茫的睜着雙眸。
下意識的啓脣道,“傅…傅雲墨…”
“顧小姐,您終於清醒了”
陌生的女人聲音令顧詩若一怔,她試圖去側頭,卻發現動彈不得,只能夠斜着眼艱難的去辨認,看到那穿着女傭服裝的女人時,她疑惑發問,“這是哪裡?”
“顧小姐不需要知道這麼多,您只要知道我們不會傷害您就是了。”
美眸微暗,透過女傭的這句話,顧詩若就知道了,現在她還沒有脫離被掌控的命運,只是從陰暗的監牢換成了華麗的籠子罷了。
看來,她先前聽到過的只是她在做夢,是她的執念太深了捨不得,所以纔會幻化出那個人的音容樣貌來。
顧詩若斂着長睫,虛弱的問道,“你能告訴我傅氏總裁怎麼樣了嗎?他現在…好嗎?”
這個人比顧晴菁好相處點,既然大費周章的救活她,說明暫時不會對她做出過分的事情來,她現在唯一想要知道的就是傅雲墨的境況,她想知道傅雲墨現在過得好不好…
憑空消失了這麼久,他肯定急壞了吧?
“顧小姐,我們長年都在這裡做事對外界的事情並不清楚,也不知道您說的傅氏集團總裁是誰”女傭掛着甜美的笑意,避而不談。
顧詩若低低哦了一聲,一顆心卻沉淪到谷底。
她只是想知道傅雲墨現過的怎麼樣,是不是心急如焚?是不是跟她一樣念念不忘…
每天都被關在這房間裡,她出不去旁人也進不來,顧詩若從來都沒有見過將她從顧晴菁手裡帶走的人是誰。
休養了接近一個多星期,顧詩若才能夠勉強坐起牀,只是不能夠吹風也不可以走動,只能夠呆呆的坐着,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網絡與世隔絕。
唯一能夠跟外界保持同步的就只有房間裡安置懸掛在牆壁上的液晶電視,可是她一次都沒有打開過,先前是說吵,而且她需要靜養不能夠長時間的觀看電視,說是會影響到她的視力。
她信不信都改變不了結局,所以她從來沒有強求過什麼。
只是越沉靜,心底的思念便越是瘋狂滋生繁衍,那個人的模樣時常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就會出現,念得狠了,她就算是睜着眼也能夠看清楚那個人的身影。
到底是入了什麼魔?中了什麼蠱?纔會這般念而難忘。
指間空落落的令顧詩若很不自在,液晶屏幕的微光映照在她臉上,形成斑駁光影。
她低垂着長睫陷入了沉思中,視線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輕輕撫.摸着。
這裡曾經有一枚戒指,現在卻消失了,幾番失而復得都留不住的東西,是不是證明了,她和傅雲墨此生再難相見了?
心底無聲長嘆,安靜的屋子內,電視聲音格外清晰,“據悉,傅氏總裁與顧氏千金的婚禮將會在下個月初如期舉行,據知情人透露,先前的鬧劇完全是一場烏龍,因爲新娘弄錯了人,真正要成爲傅氏集團總裁夫人的是顧家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