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精準無誤的劈在她身上,腦袋晃晃悠悠的無法辨認出事實來。
潘樂的家人來找他了?也就是說…潘樂要離開她了嗎?
彭淼淼的視線抑制不住的瞟向坐着不吭聲的男人身上,眼底沉痛一掠而過,臉上血色急劇消退。
乾巴巴的笑着,笑容牽強附會,“哦…那很好啊!他終於找到自己的家人了…
她曾經卑鄙的想着潘樂要是能夠一直都回不到過去,也不去找他的家人,就這麼安靜的待在小漁村該多好。
哪怕他不喜歡自己,好歹每天醒過來後,都能夠看到他,現在忽然間說他的家人找上了門,說他要離開了,彭淼淼難以接受。
心尖驀然蕭瑟,垂下了睫毛,低低出聲,“我先上樓換衣服了,你們聊”
逃也似的離開了小店,彭母看着自家女兒狼狽出跑的身影擔心她出事,當即站起了身,看向那端坐着的矜貴優雅的男人,禮貌道,“不好意思,我女兒她一向野慣了,讓您見笑了”
對方只是微微勾起了脣角,笑意淺淡,“無妨,伯母要是有事可以先去忙”
彭母也沒有客套,而是徑直轉了身出門,將空間留給了屋內兩人。
外人一走,那人脣角弧度漸濃,“姜醫生,好久不見”
姜曷臣穿着最樸素的衣服,額前的碎髮也遮住了眉梢,他擡起頭看向對面衣着光鮮含笑相待的男人,漠然出聲,“好久不見,你找來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快”
“這是自然,沒有點效率又怎麼好跟姜醫生爲敵?”
熨帖的白色襯衫,筆直的西裝褲,就這麼懶懶的坐着都令人無法忽視掉他身上鋒芒。
姜曷臣眼眸一凝,“傅雲墨,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想將我繩之以法?”
清冽的笑聲自衾冷脣瓣內溢出,他笑着搖頭,“我不是說過了?我來找你是因爲要將你接回家”
輕嗤出聲,夾雜着淡淡嘲諷,“傅總裁兩年不見,愈發會開玩笑了,家?我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哪裡還有家可回?難不成你傅總裁打算將我送進地獄去跟我死去的父母團聚?”
“姜曷臣,何必還要裝?”手捏着茶盞蓋捱了捱,冉冉升起的白霧模糊的容顏,他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你妹妹是誰了?這段日子難爲你一直跟在她身邊保護着”
沁人心脾的清香誘着傅雲墨輕抿了兩口,回甘無窮,挑眉看向坐在桌旁的男人,“昨天訂婚宴你也來了吧?救詩若的人也是你。”
姜曷臣一怔,眼底黯淡,“她…還好嗎?”
“不好”將茶盞擱置在一旁桌子上,聲線寡淡,“兩年前從懸崖上摔下去的意外令她腦部受到二度損壞,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心智退化,現在慢慢恢復了正常,但是隱疾猶在,能夠保住她多久誰都沒有辦法給個確切的答案,你是醫生,你應該很清楚她現在的狀況”
摩挲把玩着小杯子的手驟然收緊了力道,指節凸起,額角青筋隱隱可見。
是他對不起顧詩若,明知道她的生活不幸還要卑劣的狠狠/插上一刀,對她的身體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害,他感到很抱歉。
閉上了雙眸,深深吸氣,“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說過,帶你離開”
“呵,傅雲墨,我們兩個人之間還用這麼裝模作樣嗎?你應該恨我入骨吧?如果不是我,顧詩若現在也不會弄成這個樣子,更不會差點連命都丟了,害你們分離了兩年的罪魁禍首在這裡,你就沒有想要殺了我的念頭?”
“有,我很想殺了你,恨不得將你大卸八塊”嗓音溫溫淡淡毫無起伏,“但是殺了你又能怎麼樣?殺了你就能夠改變我們分開了兩年多的事實?殺了你她的身體就能夠好起來?”
不屑的輕笑了一聲,“姜曷臣,過去的事情就算是你死一百次也無法彌補回來,昨天你救了她一命,我就當是你償還了過去的罪孽”
“爲什麼?”他也很痛苦,時常能夠夢見自己的母親質問自己,爲什麼不好好聽話非要走上覆仇這條路。
明明她都說過,不希望自己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只希望他找到妹妹然後好好活下去。
現在…
他確實回不去了,手上也不乾淨了。
喉嚨一澀,他低低的嗤笑出聲,卷着濃濃自嘲,“爲什麼我這種人你們還能夠選擇原諒?你應該殺了我的,殺了我纔算解氣”
“殺了你只會讓你解脫,讓你活着遠遠比殺了你更能夠讓你感覺到痛苦,姜曷臣你這兩年夜不能寐,總能夠想起那些被你無辜牽連進來的人,對嗎?”
傅雲墨噙着笑,薄涼眉眼靜靜看着他,失憶?虧他想得出來,這種人怎麼可能會失憶?他應該保留着過去的記憶活在痛苦的煎熬裡,爲自己所做過的事感到懺悔感到無助。
捏着杯子的手指節咯吱咯吱作響,他低垂着眼瞼遮住了眼底悲痛。
傅雲墨這個太令人感覺到厭惡了,總是一針見血,準確無誤的戳中人的痛點,僞裝和謊言都能夠被他一眼就看透。
他活着確實難受,苟延殘喘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是因爲找到了沅夏安,想要保護她的念頭支撐着他活下去,他早就選擇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去謝罪了。
傅雲墨站起了身,嗓音溫涼,“姜曷臣,做錯了事情也不打緊,你還年輕還有回頭的機會,這段時間你一直跟在沅夏安身邊,不也是爲了保護她?看到唯一的妹妹近在眼前卻不能夠上前相認,你覺得很痛苦?”
他輕蔑一笑,“這就是你的報應,是你選擇的路讓你只能夠用莫須有的身份活着”
將杯子重重放下,姜曷臣頹唐的雙眸里布滿了紅血絲,“是,我是造了孽,現在也得到了報應,那你父親呢?將我一手變成了這樣,將我們衛家逼到了這條路上,到現在他還不願意放過我們,那天如果不是我跟着夏安,她就會被活活撞死”
那天他一直都跟在沅夏安身邊,事實上這段時間他都會跟着沅夏安,因爲他知道傅霆彥回來了,怕傅霆彥會對沅夏安動手,所以放心不下。
那天如果不是他跟在後面,沅夏安就會喪命,拼死拼活的將她救下來,他心底不是沒有波動的。
他想留下來,告訴沅夏安真相,告訴她不姓沅而姓衛。
告訴她,傅家和洛家以及衛家當年發生過的事兒,那些過去的陰霾他都想通通告訴沅夏安。
可是送她去醫院的路上,看到她緊閉着雙眼,懵懂無知純潔無暇的模樣,他不忍心讓那段過去污染了她的美好,更不願意破壞掉她的幸福。
忍耐了下來,將人交到了醫生手裡後,他便離開,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過面。
也對,他這個樣子怎麼能夠見她?有一個教唆人犯罪綁架殺人的哥哥,只會成爲她的污點。
傅雲墨沉着眸子辨不清喜怒,“他做過的事情與我無關,但我身體裡流着的畢竟是傅家的血脈,姜曷臣,我很抱歉他對你們家所做過的事”
這句道歉來的太晚了,在他已經走上了歧途的時候,傅雲墨告訴他,他爲過去發生過的一切感覺到歉疚又能怎麼樣?
他回不了頭,過去的事也不可能被消除。
“一句抱歉輕描淡寫,換不回兩條人命,傅雲墨,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走吧”冷下臉下逐客令。
傅雲墨微微眯起狹長鳳眸,眉梢染上了淡淡嘲諷,“你的悔恨也換不回那些被你無辜害死的人命,你想過嗎?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有老婆孩子,有雙親健在,你殘忍的奪去了他們的命,跟傅霆彥有什麼區別?”
“打着報仇雪恨的旗號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去傷害別人了?那些人也都跟你一樣,他們只是最普通的居民,每天早出晚歸就只是爲了填補家用,他們死了,那麼他們的家人又應該找誰討回公道?”
“不要說了!滾!”他猛地將桌子上的茶壺和杯子掃落,摔在地上清脆作響。
手握拳重重捶在桌面上,臉色鬱郁,“傅雲墨,你少拿着大道理來堵我,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放過你父親,他想害夏安,我就絕對不可能任由他胡作非爲下去!”
“我說了他的事情與我無關,你的事也跟我沒有關係,你要做什麼不需要跟我打報告”
“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我既然能夠找到這裡來,證明他也可以,姜曷臣,我還不想看到你就這麼死掉,死了對你來說太痛快,你可要好好保住自己的命”
他過來確實只是爲了證明這個人是不是姜曷臣,爲了證實自己的猜測,他才勞心費力的去調查取證,終於被他在酒店停車場看到了這輛車子,尋着車找到了這裡。
在這等了差不多一個早上,連招呼都沒有跟顧詩若打一聲就急匆匆過來了。
他能夠想得到的事,傅霆彥也肯定可以,好意提醒姜曷臣一句,提防着傅霆彥對他下手。
姜曷臣身子猛地一震,一直垂着眼瞼沒有說話,眼底深色霧霾籠罩。
安靜的氛圍被不和諧的手機鈴聲打破,傅雲墨看了一眼電話號碼後,眉目溫和,旋即接通了電話。
“你去哪兒了?怎麼醒這麼早也不叫醒我?”顧詩若一大早起來就沒看到人了,話語裡帶着濃濃的鼻音和小小的抱怨,令傅雲墨脣角漾開好看且柔和的笑意,“嗯…看你睡得太熟,不忍心叫醒你”
“…”她有睡得很熟嗎?顧詩若頗爲不滿的低低嘟囔,“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現在就回來,我幫你帶早餐?”
“噢,好啊!那你繞到城北幫我帶一份早餐回來”
傅雲墨一邊舉着電話回答顧詩若的話,一邊邁腿往外走,他的話帶到了,目的也達到了,現在沒有多留的理由。
原本是想讓姜曷臣跟自己走,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既既然對方不願意領情,他也沒有必要多費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