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來得快,去得更快。
馬蹄如雨點般驟起,煙塵遮住了亮堂的日頭——五橋澤南岸,晉軍的身後赫然殺出兩支騎兵,慕容德在左,慕容隆靠右,揮舞銳利森寒的鐵槊,急電般狠狠切入雜亂無章的晉軍後陣!
該死!燕人竟在南岸埋伏了騎兵!劉牢之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到燕軍騎士露出殘忍嗜血的笑容,砍瓜切菜般呼嘯而過;南岸晉軍毫無防備且早已筋疲力盡,這時的結果,不是死,就是傷,連跑遠的力氣都沒有。。。
南岸的燕軍騎兵奔馳不息,來回縱橫,手中的刀槊一刻不停收割晉軍將士的性命;北岸的燕軍步卒氣勢如山,步步進逼。。。
橋上的晉軍慌了,害怕了,嚴整的陣勢隨之鬆動。不知哪個大叫了一聲:“逃命啊!”下一刻,晉軍丟盔棄甲,沒命逃散開去,再無一人堅守防線。
到了此時此刻,劉牢之情知大勢已去,無力迴天,心中萬般悔恨。他面若死灰,竟擡不動腳,杵在那裡抖個不停。周遭的親兵打個眼色,幾個過去架起主帥就跑。
遠處,慕容垂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不惜名聲一退再退,甚至瞞過了燕軍裡大多數雜牌隊伍,等的就是這一刻!若非如此,要想一舉擊潰天下第一強軍北府兵,擊敗至剛至勇的劉牢之,太難!
反擊的七軍都是慕容垂最心腹、最得力的人馬,人數其實並不太衆,加起來將將過萬而已。可這一萬人有餘力,有血氣,有準備,有戰意,半數還有馬騎,這時衝入亂哄哄的晉軍陣中,正如虎入羊羣,全不勞費力廝殺,只須輕鬆尾銜、任意驅殺便可,怎不得心應手?
晉太元十年(氐秦建元二十一年、羌秦白雀二年、後燕燕元二年、西燕燕興二年)一月下旬,慕容垂連棄鄴城、新興,誘敵深入,終在五橋澤設伏成功,一戰打得劉牢之所部全軍覆沒。劉牢之得親兵拼死護衛殺開一條血路,僅以身免。
晉軍既敗,各路燕軍士氣大振,河北土豪們亦望風來投。慕容垂親率主力收復新興,又馬不停蹄往東進發,在館陶城下與慕容楷、慕容紹內外夾擊,將猝不及防的孫無終打得七零八落。孫無終舍了碻磝城,連夜逃回黃河南岸,收拾敗兵,只餘兩千不到。
北征晉軍東西兩路皆敗,四萬勇士大部喪在河北。損失之慘重,自北府兵建軍以來,未嘗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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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陰城依舊是那副悽悽慘慘的破敗模樣,關押段隨等人的大宅裡卻“熱鬧非凡”。段隨重燃求生之念,每日裡同着衆人吃得飽、睡得足,盡力將養力氣;又得劉裕暗中操持,偷偷藏下幾柄短刀、木棍。。。大夥兒摩拳擦掌,定下今日夜間縱火燒宅,趁亂潛逃。
不料未及天暗,申時剛過,外頭喧譁聲大起。人聲急促,馬嘶繚亂,聽來竟是亂成了一團。段隨等面面相覷,暗想:莫非走漏了風聲?
正焦急間,宅門被打開,劉裕急急忙忙奔了進來,一見面就大叫道:“八叔在北邊吃了敗仗,元氣大傷,已往南邊逃遁。眼下有一路燕軍騎兵正向蕩陰殺來,城中留守的一兩百北府兵不敢抵擋,各自散去了。兄長!機不可失,我等速速逃離!”
“有這等好事?”染干津喜出望外,跑到門前探頭一望,果然看守他等的晉軍兵士正朝着南邊狂奔,壓根沒有一人理會他等。
“走!”段隨一揮手,大夥兒一涌而出。
將近北門時,段隨忽然停下了腳步。他遲疑了半晌,開口道:“寄奴!你。。。你還是投南邊去罷。。。我不能耽誤了你的前程!”
“狗屁前程!”劉裕笑得豪爽:“我還能去哪裡?驍騎軍弟兄都沒了,雲騎軍那幫狗崽子我也懶得理會。。。要說前程,嘿嘿,跟着兄長便是前程!”
段隨眼眶溼潤,上前一把抱住劉裕,大笑若狂:“好好好!是你的,總歸會是你的!”
劉裕聽得莫名其妙,也沒多想,與段隨相擁大笑。費連阿渾、染干津等人不住點頭,亦是揮灑男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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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就在眼前,段隨深吸了一口氣,邁開大步。。。
便在這時,遠處馬蹄聲大作,隆隆似雷。段隨皺起眉頭,喝道:“情勢不明,大夥兒速上城頭暫避!”
將養多日,衆人傷勢已復,手腳皆不慢,幾步登上北門城頭。擡眼望去,就見遠處煙塵滾滾,不知多少人馬正往蕩陰城涌來。
段隨以手遮額,眯了眼睛遙觀,忽然他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是延叔與悉羅大哥到了!”原來遠處旗號分明,正是燕軍一部,陣前打着“虎威將軍悉羅”與“中壘將軍段”的將旗。
大夥兒鬆了一口氣,均想:這回算是撿回一條小命咯!
“咦?那幾個又是什麼人?”劉裕眼尖,豁然瞥到燕軍正前方還有二三十騎正打馬狂奔,更與燕軍本陣拉開了不小一段距離。
瞧路數,這幾十騎應該是被燕軍追着跑。因着燕軍勢大,更作左右包抄之狀,這些騎士沒奈何之下只得徑往蕩陰北門而來,大約是想穿城而過,以逃性命。
“哇呀呀!”染干津陡然暴跳如雷,怒吼道:“可不正是雲騎軍那幫龜孫子?”
“沒錯!就是他們!”費連阿渾也激動起來:“我瞧見了,皇甫勳這狗賊也在裡頭!”
原來雲騎軍也隨了劉牢之一起往北追擊燕軍,結果在五澤橋折損一多半,剩下的人仗着馬快逃得性命,南奔而去。
燕軍那裡,悉羅騰與段延兩個掛念段隨心切,當場請命領騎兵往蕩陰而來,慕容垂自無不準。於是馬頭向南,日夜兼程,正好懟上了雲騎軍殘部,自是一路追斬。
你追我趕跑到蕩陰附近,雲騎軍只剩得二三十騎而已。軍主皇甫勳一路惶惶,心膽皆喪,皆落在段隨等人眼裡。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城上一起大叫起來:“不如取大石、橫木攔住城門,必能擒住這幫賊子!”
段隨眼中陰晴不定,思索半晌,卻搖了搖頭,道:“罷了,放他等過去罷。。。”頓了頓,狠聲道:“皇甫勳不能放過,必得拿下!”
算不得什麼難事——雲騎軍騎士縱馬跑過蕩陰城低矮的北門時,染干津瞅準時機一躍而下。他巨靈神般的身軀挾帶高撲之力,何等兇猛?竟將皇甫勳連人帶馬撲翻在地,動彈不得。
一衆雲騎軍騎士嚇了一跳,本還有調轉馬頭相救之意,可一眼瞅見來者竟是段隨等驍騎軍殘餘,他等便同撞見了鬼一般,臉色倏然煞白,頭也不回而去。。。
不久燕軍大部趕到,段隨等搖晃一面醒目的小白旗,遂順利“會師”。不待悉羅騰與段延上前寒暄,段隨快步衝上:
“走!帶我走。。。帶我再去看一眼那羅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