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鄴城裡頭,段隨與慕容令兩個秉燭夜談,不覺天色微微亮了起來。當下兩人洗漱結束一番,到馬廄牽出兩匹好馬,帶上幾件趁手武器,打算趁早出城。
爲免多事,兩人連老段都未曾喊醒,偷偷摸摸出了府門。晨風吹過,府門前的長街一片空曠,人影全無。幸喜沒有什麼埋伏,兩個鬆了口氣,跳上馬就走,直奔南城門。
城門已開,守軍認出段隨正是血戰晉陽的大功臣、如今燕國的大紅人,自然不會爲難於他,畢恭畢敬放了他二人出城。段隨與慕容令策馬出了鄴城,終於放下心來,心道慕容麟這小子到底沒有泯滅人性。
天氣甚是暖和,兄弟兩個慢慢踱馬前行,聊個沒完。說好了相送十里,在鄴城城南的長亭分別,可兩人心裡清楚,這一別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見,自然頗是不捨。
然而走得再慢也終有盡時,不多久長亭在望,段隨與慕容令對視一眼,跳下馬來擁別。段隨變戲法似的取出一隻酒葫蘆,說道:“那羅延,乾糧盤纏我都替你備好了。還有這個!不過這一葫蘆的好酒可不是讓你在路上喝的,我兩個一齊,且飲了這酒,就此別過!”
“甚好!”慕容令一把搶過葫蘆,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又遞給段隨。
段隨哈哈大笑,接過葫蘆舉起來就喝。便在這時,破空之聲傳來,“波”的一下,酒葫蘆給打得粉碎!濺了段隨一頭一臉。
段隨吃了一驚,那邊廂慕容令已然喊了起來:“石頭小心,有人射箭偷襲!”原來方纔正是一支冷箭射來,還好段隨命大,那羽箭偏了一寸,卻把酒葫蘆砸成了碎片。
呲呲破空聲不斷,更多羽箭自遠處射來,段隨與慕容令各自拔出環首刀,將羽箭一一打落。兩個動作敏捷,迅速跳上戰馬,策馬狂奔而去。敵人顯然早有準備,知道慕容令想要南下秦國,竟爾在長亭附近設下埋伏,堵住了其南下之路,兩人被迫無奈,向北而去。
後面響聲大作,設伏的敵人見段隨與慕容令縱馬逃竄,紛紛現出身形,牽出馬匹緊追而來。段隨撇頭望去,怕不有三四十人之多,大喊着“休走了反賊慕容令”,玩命追趕。
段隨與慕容令馬快,不多久已經跑到了鄴城東邊所在,後面的敵人給甩開了不見蹤影。正想鬆一口氣,西邊鄴城方向煙塵大起,又是一彪人馬殺將過來!
這一回追兵同樣也在放聲大喊,只是內容略微有些變化,段隨與慕容令兩個聽得分明,“休走了反賊慕容令與段隨!”這下好了,段隨一瞬間從燕國忠臣被打成了反賊。
“氣死我也!”沒待段隨說話,慕容令先自暴怒大叫起來。原來追兵漸近,當先一人身形佝僂,顏容鄙陋,赫然正是慕容麟。不消說,這廝根本就沒有顧及兄弟之情,告了密了,還奮勇作了領頭犬,帶兵追殺而來。
到底還是被慕容麟這廝賣了,還拖累了好兄弟段隨,慕容令怒不可遏!只聽他大喝一聲:“石頭,且看看慕容令的手段!”取出弓箭,側着身子,就在奔馬之上開弓射箭起來!
慕容令雖然雙手脫繮,馬兒依然控制得極好,並不影響速度。只見他雙手如撥琴絃,似乎看都不看敵人一眼,只顧把箭不斷射出,直看得段隨眼花繚亂。可就是這麼邪乎,連珠箭如同長了眼睛,勢若雷霆而去,所到之處,追兵紛紛慘叫着落下馬去。慕容麟嚇得趴低了身子,死死抱着馬背,再也不敢衝鋒在前,其他追兵也不自覺降減了速度。
慕容令與段隨哈哈大笑,打馬而去,追兵爲之氣沮,漸漸也被甩開。
只一個人,一通箭,便將一衆敵軍打得落花流水,段隨大爲歎服,喊道:“要說這箭術,那羅延你可真是絕了!你可得再教教我!”慕容令箭法通神,一下子又激起了段隨學箭之心。
“那還用說,我自當悉心相授!”慕容令得意非凡,突然想到這次可真是把段隨給害慘了,聲音頓時黯淡下來:“石頭,哥哥這次真對不住你了,也不知這事情如何收場,你那裡。。。”
“那羅延!我這裡還沒兩肋插刀呢,你待怎的?何況事已至此,先逃了性命再說罷!哈哈哈!”段隨發出爽朗的笑聲,顯然沒把成了反賊之事放在心上。於他而言,慕容垂段元妃一家乃是這一世的親人,慕容令便是他的好兄弟,爲了他等,反了又如何?況且段隨早知這燕國要亡於秦國,雖然不知道是何時,可這燕國的官兒卻也沒那麼稀罕不是?
兩兄弟都是灑脫之人,既然段隨如此說話,慕容令哪裡會放不開,也放聲大笑起來。突然間慕容令臉色一動,俊臉上露出一絲猥瑣之意,嘿嘿笑道:“哎呀不好!石頭,這下子我把你拐走了,你那可足渾家的小娘子怕是要和我拼命!”他回來鄴城日久,早打聽到段隨被太后指婚的事情,卻來揶揄段隨。
段隨痛心疾首:“只恨結交了你這廝,悔之晚矣!可惜了我那如花似玉的美嬌妻啊!”若說他段同學絲毫不爲可足渾晴的美色所動,那純粹是冤枉了他;如今上了慕容令的賊船,近在咫尺的婚事定然是黃了,可一瞬間段隨反倒覺得如釋重負,頗有些海闊憑魚躍的意思。真個論起來,多半還是他心裡思着念着慕容燕,還存着一番妄想。
兩人說說笑笑,全然沒把敵人放在眼裡。其實他兩個心裡有數得緊,可不敢放鬆警惕,抓緊時間下馬休息了一陣。果然不出所料,不久之後追兵趕了上來,聲勢浩大,足有兩三百人,兩人上馬就走。
段隨與慕容令兩人縱馬狂奔,風聲嗚嗚,自身軀兩側呼嘯而過。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想到:去年亡命向北的情景猶自歷歷在目,沒曾想今年故地重遊,竟然又踏上了這條老路!
。。。。。。
確實是慕容麟這廝出賣了慕容令與段隨。
慕容麟絕對是天性涼薄之人,加上混得太不如意,全沒慕容令想的那般顧及舊情。他見到慕容令時,當即就想將之告發以圖立功,只是忌憚慕容令身手卓絕,沒有當場發作。本來想把慕容令穩在吳王府裡再行對付,後來聽說慕容令要去找段隨,頓時計上心頭,何不把段隨也套進去?須知慕容麟最爲憎恨的人便是段隨,遠甚慕容令,哪裡肯放過這等機會?當下甜言蜜語,勸說慕容令去投奔段隨。
待到段隨一回鄴城,慕容麟趕忙跑去告發此事。如今他可謂是無人理會,想來想去只好硬着頭皮找到慕容評的心腹、散騎侍郎李鳳,說了一番。
李鳳將信將疑,可慕容令乃是他等死敵,屬於寧可錯殺不可枉縱之流,於是便報告給了慕容評。沒想到慕容評一聽來了勁,連聲問道:“果然那段隨與逆賊慕容令勾結一處了?好好好,你且如此安排。。。”他不問慕容令之事,反而對段隨參與其中大感興趣。
原來這會兒段隨已然入了老財奴的法眼。老傢伙思前想後,屯騎軍之所以屢得帝心,與這宣威將軍段隨有着莫大幹系,這小子老是壞自己的好事,這次還親手殺了楊璩。如今段隨又成了太后家中的女婿,這以後還能得了?別的不說,就這次屯騎軍回鄴,皇帝一激動之下賞賜無算,差點又要了自己的老命。只要他段隨在,恐怕皇帝還要重建屯騎軍,這麼下去,不如殺了自己算了。
慕容評正愁沒招數對付段隨,突然來了這麼好一個機會,好比想要睡覺人家送來了枕頭,如何肯輕易放過?不過他也害怕情報有誤,莫名得罪了可足渾家與段家那總是得不償失罷。當下也不上奏皇帝,只安排親信人手盯梢慕容令。
待聽說慕容令翻牆進了段府,慕容評仍然不肯輕舉妄動。他想即便破門而入,若是段隨堅稱自己並不知情,只要慕容令不承認,確實也沒法將段隨定罪。於是索性決定,不在城中動手,只在城外設伏,到時候只要段隨與慕容令走在一處,那便再也說不清了。
果然段隨與慕容令聯袂出城,遇襲後又一同逃亡,一下子坐實了段隨私通叛賊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