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隨這位“戰友”不遺餘力地拆臺之下,郗超再也無法侃侃而談,兩個再爭論下去,恁地在謝家老少面前丟了桓公的臉。這趟差事算是徹底黃了,郗超鐵青着臉拂袖而去,把謝家老少連同段隨一起甩在了身後。
段隨不敢多留,也起身告辭。謝安會意,當下遣散其他子侄,獨留謝玄相陪。
謝安上前執住段隨的手道:“從石啊!你的心意我再明白不過,真是難爲你了。只是此番你這麼一鬧,固然爲我謝家解了圍,卻是大大得罪了郗超甚而桓熙啊。不知從石如何應付?”
段隨聳了聳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正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段隨可沒什麼好怕的。”事已至此,段隨這渾貨也只能破罐子破摔隨他去也,好歹不墮了氣勢,最少還能增加謝安對自己的好感不是?
“船到橋頭自然直?”謝安眼睛一亮,撫髯道:“從石果然豪氣!真乃國士也!”
段隨行了個禮,長笑而去。說不得,還真有那麼幾分瀟灑不羈之意。
段隨前腳剛剛離開,後腳謝玄卻開了口:“叔父,侄兒有一事稟告。”
“何事?”
“段隨今日所爲,只怕不光是爲了襄助謝家啊!”謝玄苦着臉道。
“嗯?”
“叔父有所不知,阿元與段隨往來甚密。。。羯兒是怕,怕段隨與阿元兩個互生了情意啊!”
“啊?真有此事?”謝安驚訝不已。
謝玄當下把兩人交往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又說了那日他與謝道韞談及婚事之時妹子的異常表現。
謝安聽完,沉吟半晌,悠悠道:“段隨此子當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非他早已婚配,此事倒也未嘗不可。誒!造化弄人啊。。。這樣罷,羯兒你且看緊些阿元,少讓她與段隨往來便是。我自修書一封到會稽逸少處,讓逸少把叔平遣回建康。待叔平與阿元見得多了,自然水到渠成!”
“是!”
。。。。。。
北國大地也進入了大秦建元八年的六月,盡掌關東六州軍政大權的王猛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各級官署整備完畢、大力籠絡士族豪酋,收取關東民心,又積極恢復生產,基本將前燕故地整合成了大秦的一部分。
眼見關東局勢已然穩定,不欲戀權的王猛上表請辭。苻堅知曉王猛的心意,大呼王景略真乃秦之柱石也,當即准奏,然後任命王猛爲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特進、常侍、持節、將軍、侯如故;並敕令太子苻宏及次子長樂公苻丕:你等事王丞相,如同事孤也!
苻堅改任胞弟陽平公苻融爲使持節、都督六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冀州牧,赴鄴城接替王猛。
苻融車駕到了鄴城,當下前去與王猛交接。兩人關係匪淺,又都是忠於國事之輩,故而王猛事無鉅細都與苻融一一道來,翻到一幅信札時,突然遞了過來給苻融,說道:“此信昨日纔到,博休(苻融表字)請看。”
苻融接了過來細細讀過,原來這是晉國前青州刺史武沈寫來的密信。前番桓溫在建康大開殺戒,屠戮了殷、庾兩家,北中郎將庾希與弟弟會稽王參軍庾邈見機得早,偷偷跑到海陵躲進了表兄武沈家中。只是這麼躲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幾個人一商議,決定索性北投秦國,於是武沈寫了密信,由其子武遵親自送來王猛處。
王猛道:“博休以爲如何?”
苻融爲人有些高傲,聞言露出嫌惡的神色,答道:“庾氏兄弟不過喪家之犬耳,這等人收來何用?”
王猛搖了搖頭,朗聲道:“此二人雖說沒什麼大本事,然則庾氏在晉國到底是一等一的大族,試想若是連庾氏嫡裔都來投效我大秦,於天王的聲望必然大有增益,晉室卻不免要落個灰頭土臉。”
苻融心中其實頗不以爲然,不過他素來尊敬王猛,當下點點頭道:“既然如此,請王公回信應了庾氏兄弟所請便是。”
王猛哈哈笑道:“今日起,這六州軍政皆歸博休治理,我卻是不便回信了。博休何不親書一封,也好讓那庾氏兄弟歸心。”
“善!待手頭事情忙完,我且修書一封便是。”
王猛見苻融答應,便繼續談及下一樁事務。到底事關六州大局,可謂千頭萬緒,連日來兩人疲於各項交接,忙得是天昏地暗。總算交代得差不多了,王猛便動身往長安而去,留下苻融一人望着滿屋子堆積成山卻又井井有條的文書信札,不由得暗暗心驚:王公之才,當世須無出其右者耳!短短數月,關東六州事無鉅細皆都處理得滴水不漏,更立下各項規章,條條嚴謹無缺。照此看來,我只須蕭規曹隨罷了。
一念至此,卻又不免有些耿耿。苻融在國中可是名望極高之輩,來關東更是想做一番大事業的,倘若事事照着王猛設計好的路子來,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有些失落。
目光擡處,苻融豁然看到武沈那封信件,心念一動:王公定下來的那些大方向自然不要去變,萬一亂了章法,壞的卻是我苻家的天下;可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倒不妨弄出些變化來,也教大夥兒瞧瞧我苻融的手段。
當下苻融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封回信,大意就是讓武沈及庾氏兄弟在晉國內部搗騰出亂子來,無論成敗,只要動靜越大那便越好,以此作爲投秦的進身之階。接着他派人喊來武遵,當面承諾:“若是諸位能夠震動建康,當以秦國的高官厚祿爲報,譬如一方太守之職。同時我也會安排邊境諸軍向晉國發難,以牽制晉國邊軍。”
武遵拜辭而去,回到海陵向乃父及庾氏兄弟具言苻融的要求。
幾人面面相覷,愣了半晌,最後還是庾希拍案道:“幹了!左右都是個死,與其這般窩窩囊囊地不敢見人,不若拼一把,說不得還能找桓老賊報我庾家的血海深仇!”
武沈也道:“但使桓老賊活在這世上一天,只怕終有一日會查到海陵來,到那時只得束手待斃。我等索性先發制人,萬一事有不逮,那就尋機會潛去秦國便是,想必到時候陽平公必然會厚待我等。”
武遵就是個年輕氣盛的火爆脾氣,平日裡仗着自己小有勇力,經常舞刀弄劍甚而橫行鄉里,屬於唯恐天下不亂的那種。這時候聽說要尋機作亂,頓時激動不已,連連叫好!
四位主事者裡頭三個都決定了爲苻融“辦事”,於是六道目光一起掃向沉默無言的庾邈。
庾邈參軍出身,計謀不少。只見他先是眉頭緊皺,過了片刻展顏笑道:“外兄(即表兄)在海陵人脈廣博,我等可散盡家財,聚集海寇漁霸起事,搜奪船隻沿大江而上。太和四年枋頭之敗,晉室水軍盡數折在北地,至今元氣未復,只在建康江面有幾部水軍。我等舟師到處,必可一舉控制京口。我庾家在京口頗有些舊部,更皆此處流民衆多,到時候我等便以京口爲基礎大肆擴張。運氣好些指不定能與桓老賊一爭高下,再不濟也能如陽平公所言,震動建康!”
其他三人聞言一起叫好。事不宜遲,當下各自忙碌起來,近日便要起事。
他幾個忙得可謂是風風火火,可惜他等全沒想到,此時鄴城內的大秦陽平公苻融早已把此事拋到了腦後——別的不提,至少當日苻融答應的出動邊軍騷擾晉國一事,從頭到尾就沒有過影子!
苻融事務繁忙不假,可最主要的,還是因爲他根本沒把庾氏兄弟等人當回事情。在苻融心裡,他幾個成也好、敗也罷,皆無關大局;成了自然最好,敗了最多找些虛職空位安置他等便是,反正早就答應了王猛,總要收了他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