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遊擊將軍郭慶出得營來,可謂信心滿滿,當下揮軍急趕,很快便到了汾水東岸。結果他一眼望去,不由得暗叫一聲苦,原來對岸之上,打着“驍騎”旗號的燕軍騎兵往來馳騁,早已有了防備。
郭慶沒辦法,只得率軍繼續南下,尋覓良機,對岸的燕軍沿河跟着,不疾不徐。過得一刻,又有一彪燕軍從上游趕來,打的乃是“越騎”旗號,兩支燕軍各據南北,虎視眈眈。郭將軍大是頭痛:不料燕人甚是知兵,只怕援軍還會不斷趕來,等不得了!況且他等都是騎兵,我這裡卻是步騎結合,再這麼跑下去,先把自己累垮了。罷了,唯有死戰而已!
他當即派出斥候,就近尋了一處易渡的所在,準備強渡。老天還算幫忙,此處甚是寬闊,視野裡出現兩片淺灘,中間隔着裡許,正可同時強渡,如此一來,燕人將不得不分兵據守。
汾水西岸,段隨摩拳擦掌,心道秦人果然派來援軍,瞧着人數還真不少,好在自己不敢懈怠,一早便發現了敵軍蹤跡,更及時喊來了越騎軍助陣。如今雙方人數差距不大,自己卻佔着地利,秦軍不渡河便罷,若是真個耐不住性子強渡,到時來個半渡而擊,多半便能奏凱。
“秦軍要渡河了!”有人大喊。
“此地有兩處淺灘,瞧這架勢秦軍要分兩處一起渡河!”驍騎軍裡頭眼尖的不少,更皆光天化日之下,秦軍並不遮掩其行蹤,形勢甚爲分明。
段隨扯住繮繩,大聲喊道:“三軍列陣!準備迎敵!去,請越騎軍弟兄們據守上游那處淺灘,這邊就交給我們驍騎軍了!”看着指揮頗爲得當。
其實此刻段將軍心中不乏緊張,雖說穿越以來歷經生死,可指揮大軍正面迎戰還真是第一次,手心涔涔出汗。忽聽得邊上慕容衝的聲音響起:“石頭!秦軍衝鋒了!”
段隨心中一凜,握緊了手中長槊,大叫:“弓箭手準備!”突地轉頭,厲聲道:“韓延,還不帶鳳皇避去陣後,真個不要命了麼!”韓延一震,這廝好大的殺氣,不及多想,扯住慕容衝的馬頭便走,這次不論慕容衝如何叫罵,他終究不曾放手。
段隨朝着北邊遙遙看了一眼,越騎軍也已排開陣勢,依稀可以看見楊璩立馬陣前,倒是讓他寬心了不少。
來吧!苻堅的走狗們,我與爾等誓不兩立!段隨的眼中燃起騰騰火焰。
因着段元妃與慕容燕的緣故,向來沒有立場的段將軍儼然成了腐朽沒落的大燕國裡數得出來的耿耿忠臣,寬厚明達的苻天王則毫無疑問,便是他眼裡這世間最邪惡的存在。
。。。。。。
烏壓壓的箭雨落了下來,河中的秦軍無遮無擋,加之齊膝的湍流遲滯了他們的腳步,中箭者甚衆,慘叫着滑入水中,蕩起片片血紅的水花。箭雨不曾停歇,段隨大吼聲中,燕軍弓手傾盡全力拋射着手中的死亡利器,關中漢子們的鮮血流遍了這片水域。
沒有一個人後退,秦人剽悍的血性支撐着他們不斷前進。身後岸邊,主將郭慶面無表情持刀而立,身側一溜都是督戰隊,高舉着猙獰的鬼頭鐵刀。對於秦軍而言,前進還有活路,後退只能一死。
終於一腳拔出了渾濁的河水,踩在堅實的泥土上,這感覺真是想象不到的好。可是好景不長,衝上西岸的秦軍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推進了百步,卻發現蹄聲隆隆,燕軍鐵騎呼嘯而來,黑黝黝的長矛直直對着自己,耀出森寒的亮光,陣中豎起飄揚的大旗,“驍騎”兩字迎風招展。。。
轟!
高速奔馳中的騎兵,其強悍的衝擊力令人不寒而慄,被撞開的秦軍如同弓了腰的蝦米,踡縮成一團斜飛出去;長矛鐵槊穿刺而過,在人身上直接爆開恐怖的血洞;一時未死的傷者倒地大嚎,瞬間便被鐵蹄踏過,再沒了聲息。
段隨指揮得相當精彩,三千驍騎軍叫他分作了六隊,每隊五百,輪流衝陣。騎隊衝至河邊三十步處便不再前行,倏然向着左右分開,快速繞回本陣,以作循環往復。郭慶變了臉色,對方主將當真是個硬點子,用兵極狠,這般下去,怕是多少人都不夠填的。
上游那處淺灘的秦軍動作稍稍慢了一籌,於是有幸目睹了下游這邊的慘狀。人人面色慘白,一聲不吭悶頭前進,只等着漫天箭雨鋪面而來,還有那狂暴的烈馬長槊。。。
半晌過去,想象中的箭雨始終不曾出現,偶爾打在臉上的,不過是被激起的浪花。已然渡過了大半條河的秦軍終於壯起膽子擡頭張望,映入眼簾的卻只是滿眼的煙塵。
撤了!燕人撤了!
一瞬間上游這片淺灘上爆發出震天的笑叫聲,自忖今日九死一生的秦軍瘋了似的向前猛衝,彷彿眼前便是佛陀口裡的極樂之地,慢了一步就會墮入無窮地獄。
天助我也!郭慶的臉上漾起陣陣血色,好似喝醉了酒一般,久經戰陣者如他,此刻也滿心絕處逢生之感,站直身來,突然覺得有些脫力。他用力揮了揮手,身側的令旗高舉起來,左右揮舞,上游那邊的將領立刻大聲叫喚起來,秦軍好生訓練有素,不過眨眼功夫,渡過汾水的秦軍已然結成了防禦圓陣,長矛對外,弓手在內,少量的騎兵遊弋兩側,全神貫注防備着燕軍,這是要鞏固灘頭陣地。
下游這邊,秦軍士氣大振,變得愈加瘋狂,呼號着向前猛衝。有人高舉長矛,
迎着燕軍的烈馬不閃不避;有人直接撲向馬腿,拼着被踩踏而死,也要拉倒敵騎;秦軍當真悍勇絕倫,舍了命爲上游的友軍爭取時間。上游的秦軍也不負重望,在最短的時間裡渡過了河,很快轉化成進攻陣型,踏着整齊的步伐壓向驍騎軍。
上游喊叫聲大起的同時,段隨也發現了不對,空空蕩蕩的灘頭與漸漸消失於眼中的越騎軍背影讓他目眥欲裂:楊璩他爲何如此?他怎能如此?這天殺的王八蛋不久前還在信誓旦旦,如今卻不聲不響丟下友軍而去,簡直就是人面獸心!
空門大開,上游的秦軍渡過河來,已然成了兩面夾擊之勢,唾手可得的勝利漸行漸遠,燕軍變得士氣低落,不住後退,騎兵失卻了機動的優勢,被迫與人數佔優的秦軍混戰在一處,敗局已露。
是退?還是戰?
沉浸在失望與暴怒之中的段隨隨即想起了尚在梗陽血站的屯騎軍八軍弟兄,想起了傅顏。。。不!我絕不能做出楊璩一般的畜生行爲,我絕不能把八軍弟兄的後背讓給敵人!
戰!死戰到底!
可惜段隨的對手是郭慶,戰陣經驗遠超過他,他想死戰,人家都不給他機會。郭慶絕不願多作耽擱,燕軍眼瞅着就是想拼命的節奏,萬一在此陷入泥潭,失卻了夾擊屯騎軍主力之機,那可就得不償失了。令旗不斷打出將令,秦軍主力六千餘人馬迅速抽身而出,甩開長腿,大踏步向西而去。
秦軍渡河傷亡不小,超過千人,如今又走了六千,剩下的不過七八百。這時候纔看出秦軍戰力何等強橫,隨着各級軍官不斷吆喝指揮,秦軍三人一組,七八百人變化出幾百個小三才陣,硬生生把傷亡還不到五百的驍騎軍堵在了河灘之上。
段隨急火攻心,可是河灘上的驍騎軍已然被分割成了無數小塊,短時間內無法整隊衝殺,發揮不出騎兵的威力。燕軍人數是秦軍的三倍,各自爲戰之下,反倒顯得捉襟見肘。
段隨怒吼一聲,手中鐵槊舞成了風火輪,當者披靡,費連阿渾指揮着十餘騎緊隨身後,奮力衝殺。這支小部隊仿如一柄巨斧,在亂軍中往來如飛,將擋在身前的一個個小三才陣砸得粉碎。
斜陽西去,時間冉冉流逝。
秦軍到底吃了人數太少的虧,戰到此刻,算算戰歿者已然過了半數,剩下的漸漸被逼入幾個死角,嘶聲力竭,猶自死戰不已。
燕軍終於整合成形,幾個衝殺方陣列隊完畢,只待發動最後一擊。
衣甲不整的慕容衝重又出現在段隨眼前,舉着一把長刀大呼小叫,臉有血污,也不知是秦人的還是他自己的;段隨擡頭看了下天空中已然無力的太陽,眼中明滅不定,橫槊立馬、陳兵河灘時候滿眼的花火不知何時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