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入夜時分天氣陰冷,本就不甚繁華的平陽街道上此刻人影寥寥,家家戶戶都關了門窗。城中四門緊閉,城外更是半個鬼影子全無。
月黑風高,城外空寂的官道上突然馳出十餘騎馬來,得得遠去,在這空曠的夜幕下聽來尤爲刺耳。馬上有人開口道:“鄧同,眼下情狀如何?”有人接口道:“啓稟叔父,一百名刀客都已到位。此外安排在慕容衝府中的眼線來報,昨日慕容衝灌醉了段隨,如今正捆在後院裡。”
“好!”鄧羌臉上難得露出了笑意,用力一揚馬鞭,叫道:“走!”
夜色垂垂,鄧羌與鄧同帶着晉陽來的十名心腹死士被迎進了慕容衝的別院中,一進去便發現閒雜人等早被安排一空,就只慕容衝、韓延同着幾個精幹武士相候。鄧羌點了點頭,尋思:嗯,慕容小子做事還算小心。
廳中倒是有一席好酒好菜擺着。慕容衝輕輕作了一揖,開口道:“鄧刺史大駕光臨,小子早已備下酒水佳餚,請入座。”
“慕容太守客氣了,可惜老夫不渴,亦不餓。。。”鄧羌長眉一豎,冷然道:“還是早早把正事辦了,休要耽擱!”
慕容衝一笑,轉頭對韓延道:“去把人提上來。”韓延點了點頭,大步走開。
過不多時,段隨與劉裕兩個給押了進來,皆是五花大綁。鄧羌只覺着一股氣血直衝腦際,差點沒按耐住撲了過去,總算他強自鎮定下來,不曾移動步子。定睛看時,就見段隨步履蹣跚,一臉的失魂落魄,更皆雙目無神,渾然不察周遭發生了什麼;劉裕的臉上則寫滿了不甘,雙目噴火,死盯着慕容衝不放。
斜刺裡忽然竄出一人,正是鄧同,他裝作不經意伸手一拂,輕輕搭在了段隨的綁繩上。慕容衝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哼了一聲;那邊廂韓延動作不慢,一把推開段隨,將之推回了慕容衝這邊;幾個慕容家的武士快步上前,擋在了前頭。
嘩啦!這邊鄧羌的十名死士一起上前,怒目而視,正經與慕容家那幾個武士對峙起來!一時間廳中劍拔弩張,氣氛殊爲緊張。
“做甚麼?”鄧同的聲音突然響起,卻是朝着鄧家的十名死士說的:“胡鬧!都給我回來!”說完這句,他三兩步走到鄧羌身側,壓低了聲音道:“段隨捆得甚緊,慕容小子應當沒做甚麼手腳。”
鄧羌點了點頭——捆人他也是行家,一眼即知段隨身上綁的是死結,再加上鄧同親自上前探查,自然無疑。於是他緊皺的眉眼明顯釋緩下來,開口道:“不得無禮!”十名死士聞言立退,但並不鬆懈,五個一邊,拱衛住鄧羌的兩翼。
慕容沖淡淡一笑,說道:“鄧刺史乃是信人,我等不該太小氣了。韓延,將人交給鄧刺史。”韓延“喏”了一聲,便有麾下武士將段隨與劉裕推了過來。兩名鄧家死士上前,一人接住一個,押在一邊。
這一下倒是大出鄧羌鄧同意外:慕容小子居然這般大方?公牘尚未到手就先將段隨交給我等。。。鄧羌的面色愈發和緩,正想開口說話時,就聽慕容衝又道:“鄧刺史,段隨畢竟是我故交,我不欲親眼見他喋血。。。”
鄧羌哈哈一笑:“慕容太守儘管放心,老夫都等了十幾年,難道就等不得這一時?”此話不虛,鄧羌恨死了段隨,可不會簡簡單單就弄死了他,定然是要押回晉陽,千刀萬剮才能解那心頭之恨。
鄧羌說完,一揮手,身側鄧同變戲法似地取出一份紙柬來,上前遞了給慕容衝。慕容衝接過細細觀看,就見其間文字果然無差,那幷州刺史部的官印紅晃晃蓋在其上,煞是醒目。慕容衝微微一笑,合上公牘,放入懷中。
交易順利完成,雙方皆大歡喜,這廳中的氣氛倏然變得大爲和睦。慕容衝取過幾上的酒壺,斟了三杯,自個先端起一杯來了個一飲而盡,隨即開口道:“鄧刺史栽培大恩,小子在這裡先謝過了。”
大仇即將得報,鄧羌此時心情舒暢之極,防備之心自然大減,尋思:慕容小子還算老實,這點面子便給他又何妨?探手取過一杯酒。鄧同則想:這酒都是一壺裡斟出來的,慕容小子已然喝了下去,自然不會有異。於是兩人各自飲下杯中之酒。
酒入口、入喉、再入肚腸,甘香清洌,回味猶濃,端的是杯好酒。鄧羌亦是好酒之人,不禁嘖嘖兩下,嘆了聲“好酒”。鄧同臉色有些凝重,過得片刻,只覺周身上下並無半分不適,遂放下心來,臉色也和緩了。
這時慕容衝又斟了一輪酒,嘿嘿一笑道:“既是好酒,不妨再進一盞。”
鄧羌鄧同兩個此刻已無疑心,當下各自端起酒盞,遞到嘴邊。便在這時,對面慕容衝手底一滑,手中那酒杯拿捏不住,“噹啷”掉在地上,裂成幾片!
“摔杯爲號”這等事古來皆有,鄧羌與鄧同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往後一躍,兩側的死士們亦是急急趨上,動作奇快,擋在前頭護住了主人!
結果對面並無異狀,慕容衝韓延也好,幾個慕容家的武士也罷,各自定定站着,毫無動作。
鄧同鬆了一口氣,鄧羌則暗惱不已:這下倒叫慕容小子看了笑話!正想說兩句檯面上的話解窘,不料就在此刻奇變陡生——先是“啊”“啊”兩聲慘叫自身後傳出,不待他反應過來,身後更有兩道勁風直撲而至!
鄧羌急轉身,眼光及處,就見段隨與劉裕兩個不知何時竟然掙脫了捆縛,各持一柄牛耳短刀,其勢如電,一左一右直刺自己後心而來!至於看守他倆的死士,此刻已橫臥在地,頸間鮮血泊泊,顯是不活了!
段劉兩個身手不凡,這一下又是自背後偷襲,換作一般人決計逃之不脫。然而“萬人敵”鄧羌畢竟不是凡人,那可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狠角色,就聽他“哇呀”一聲大吼,間不容髮之間竟然騰身而起,堪堪躲過了這致命的左右兩刀,功夫當真了得!
可惜段劉兩個也絕非庸手,一擊不中並未氣餒,齊齊撩刀反掠。鄧羌奮力一腿踢出,勢若雷霆,“砰”的一下,劉裕胸前捱了一腳,力道奇大,直將他踢得倒飛開去,嘴角都溢出了鮮血!
鄧羌雖然踢飛了劉裕,但他身在半空,力道已竭,再也躲不開段隨那刀。段隨這一刀又準又狠,但聽得“呲啦”一聲,牛耳尖刀在鄧羌左腿上拉出老長老深一道口子,鮮血長流!
鄧羌這時已落到地面,他強忍劇痛,一揮雙手使出一記劈掛掌,左掌狠狠劈在段隨手腕上,那牛耳短刀脫手飛去!右掌猛擊,正中段隨胸口!段隨“哇”的噴出一口鮮血,向後急退!
電光火石間,鄧羌、段隨、劉裕三大高手已然交過了手,落得個三敗俱傷!這幾下兔起鶻落,其實只是瞬息間的事兒,鄧同與死士們這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團團圍住了受傷落地的鄧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