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段隨與庫傉官偉士氣如雲,攆着郭慶屁股,一路殺入幽州。
郭慶屢戰屢敗,被段隨打得滿地找牙,無奈之下只得放棄野戰,更收縮兵力,退守薊城。段隨遂得幽州大部,兵圍薊城。
庫傉官偉勇猛,幾次先登,差點就拿下薊城城頭。總算郭慶絕非庸才,親往城頭督戰,險險將燕軍壓下城頭。
城中人心已亂——與鮮卑人相干的,恨不得跑去開了城門迎燕軍入城;富戶豪強各擁族人自保,對秦軍命令陽奉陰違;膽小怕死的,求菩薩告奶奶,只盼戰事快快結束,尋思:與其這般提心吊膽,還不如叫燕軍早早入城。。。
薊城之內,糧草、軍資皆算不得充裕,將士們心中有數:這仗,快打不下去了。。。
郭慶細觀城中形勢,情知再拖下去就是個城破人亡之局,當機立斷,決定率領幽州部衆逃出城去,往西投奔幷州。他是個狠角色,尋思:薊城將失,卻也不能讓燕人爽快!遂安排一隊心腹死士,要他等留在薊城,待大軍出城跑遠之後,縱火焚燒薊城內宮室、府庫,只留一堆灰燼給燕人。
十月七日夜間,秦軍趁着夜色打開西門,蜂擁而出,幸喜沒有燕軍阻攔。郭慶長出了一口氣,連嘆“命好”!不經意間,他回頭一瞥,想最後再看一眼自個坐鎮了多年的薊城。。。
這一瞥不打緊,竟把身經百戰的郭慶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墮下馬來!
你道爲何?卻是郭慶視野所及,薊城內火光沖霄,熊熊燃着了半邊天!
原來郭慶留下的死士倒也算“忠誠”,念念不忘縱火焚城。可他等也心知肚明——城門已開,大軍已去,在這城中多留片刻,逃生機會便少得三分。人哪有不怕死的?不少人便提議即刻點火,然後溜之大吉。雖說也有人還想着謹守郭慶之命,終究只佔少數,哪裡拗得過大夥兒?
於是乎,郭慶前腳帶着大軍踏出城門,死士們後腳便點起大火,緊接着鞋底抹油,逃之夭夭。
郭慶咒罵不已,嘴裡頭嘟囔的,也頓從“命好”變作了“倒黴”,沒奈何,只得下令大軍散開陣形,全速向西——一切,且聽天由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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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命要緊,秦軍個個打了雞血一般,一夜奔竄,居然跑出去好幾十里路。夜色漸去,前方隱隱約約現出巍峨山影,重重疊疊,延綿不絕——那是薊城西邊的燕山山脈。
自郭慶以降,秦軍人人臉上露出笑容——燕山谷口離着不過幾裡之遙,再使把勁,小半個時辰之內就可趕到。但能衝入燕山谷中,那裡山路崎嶇,燕人騎兵再無可能追來,自己這條小命算是撿回來了。。。
可惜,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九八。
依稀晨光中,沉寂的燕山忽然動了——平地裡起了一片烏雲,脫離山體,鬼魅般迫壓而來!秦軍面面相覷,傻愣當場。
烏雲速度奇快,須臾已到近前。秦軍睜大眼睛望去,才發覺那是一隊隊玄甲鐵騎,揮刀揚矛,呼嘯如風。號角長鳴中,“驍騎”、“雲騎”大旗遮天蔽日,蹄聲仿若驚雷!
“郭慶!恭候多時!”段隨自陣中現出身形,大笑若狂。死士們那一把提早點起的大火終究害慘了郭慶——段隨收到消息,率騎軍策馬狂追,到底趕在秦軍之前,立馬燕山!
命運的終點,叫作輪迴。有那麼一瞬間,段隨與郭慶兩個都覺着恍惚——彷彿多年前鄴城廣德門的那場血火再度降臨,只是時移勢易,如今變作段隨堵住了郭慶的去路。
“降者不殺!只除首惡郭慶!”“降者不殺!只除首惡郭慶!”燕軍放聲高喊,威勢震天,同時列衝陣、展雙翼,但聽段隨一聲令下,便會雷霆衝殺而出。
“噹啷噹啷噹啷。。。”兵刃墜地之聲不絕——秦軍逃逸之際撞入死地,士氣半分也無,何況他等力奔一夜,早已力竭,縱想戰,何以戰?大夥兒幾無猶豫,爭先恐後丟卻兵器,跪地請降。盞茶功夫,秦軍陣中,昂立者,唯郭慶一人耳。
郭慶喟然長嘆,心知在劫難逃。他文韜武略,戰功赫赫,也是心高氣傲之人,這時不懼不避,只放聲長笑,若癡若狂。。。
“嗆啷!”郭慶長刀出鞘,翻手間,已架在自個脖項之上!
“郭慶之命,不容宵小輕侮!”朝陽起,血花濺。。。
大驪之上,段隨雙手舉天:“大父!您在天之靈,今日足可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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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慶死、秦軍降,段隨兵不血刃,進奪薊城。於他而言,既報老段之仇,關東之事至此已了,再也無心盤桓,遂領驍騎、雲騎兩軍南下,先往中山會和慕容令。幽燕之地,暫時留給庫傉官偉打理。
郭慶敗亡的消息傳到鄴城,苻丕震駭莫名,左思右想,只得派人往幷州求援。結果幷州大小宗室、頭頭腦腦,包括前去援鎮的驃騎將軍張蠔在內,皆以幷州北部邊境諸胡蠢動、州中兵力薄弱爲由,婉拒來援。
苻丕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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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段隨兵至中山。十月下旬,他與慕容令一道,列陣承營城外。翟真盡起丁零步騎,出城迎敵。
寒風起,奔馬疾。雙方迎頭對衝,狠狠撞在一起。
來去如風的丁零子母軍碰着驍騎、雲騎二軍,頓失馬快之利,只得憑着狠勁囂叫衝殺,雙方一時戰個不相上下。
另一邊,翟真帶着步卒與慕容令所部戰成一團。慕容令殺到性起,親率百餘騎親隨,呼嘯着直取翟真中軍。其槊舞如風,所到之處望風披靡,盞茶功夫,離着翟真大旗已不到百步。
當此時,慕容令人、馬、槊皆浴血,他大笑狂呼,猶如瘋魔,忽然鐵槊打橫,遙指旗下翟真!
翟真嚇得面色發白,膽氣陡泄,拔馬便逃。
翟真既跑,丁零人頓失戰心——先是步卒方陣潰散,鬼哭狼嚎而去;緊接着子母軍也泄了氣,掉頭跑時,被段隨追在後頭砍瓜切菜,死傷慘重。
段隨與慕容令趁勢進兵,一鼓拿下承營。
翟真僥倖逃得一命,一路逃竄,至行唐(今河北省石家莊市行唐縣)附近方得喘息。此役丁零人慘敗,兵馬三去其二,雖尚有殘部,不過苟延殘喘罷了。
不久,窮途末路的丁零人又生內訌,翟真、公孫希等爲叛衆所殺,死無全屍。丁零人四分五裂,到處流竄,直至後來闔族覆亡。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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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隨與慕容令擊潰丁零人,北路至此平靖。
慕容垂開懷不已,遂以北路大軍師老兵疲,下令段隨與慕容令返師新興城休整。接着改派慕容農率生力軍北上,至薊城匯合庫傉官偉,積聚糧草、操練兵馬,以備日後進取遼西、遼東。
遼西、遼東等郡本乃鮮卑人龍興之地,民心所向,後來慕容農揮軍去時,一路皆望風歸降,很快奪取龍城,盡掃遼西、遼東秦人殘餘。其間有高句麗人自大成性,竟敢覬覦中國,趁着秦人式微,逞狼子野心,一度佔據遼東、玄莬二郡。慕容農大怒,罵道:“蕞爾小夷,焉敢欺我中國?”一陣高舉高打,復奪遼東、玄莬,更殺得高句麗人屁滾尿流,悔不該當初。。。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