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中的觀禮臺上,太后可足渾氏也看到了段隨。平日裡慕容衝老是在她跟前絮叨段隨的好話,可足渾氏又不知小兒子其實正是被這廝“帶壞”的,對段隨一向頗有好感。
前番段隨救了鳳皇性命,此次又一起擒虎,深信佛緣的可足渾氏不免覺得段隨此人不簡單,莫不是鳳皇命中的善緣?心裡這麼想着,嘴裡便不自禁說了出來:“這段小將軍看來是個有本事的,鳳皇倒是可以與他多往來往來。”
話音未落,早惱了身邊的妹子長安君,只聽她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作生氣狀。這也怪不得長安君,雖說與慕容垂夫妻不睦,可自家丈夫遠遁秦國,帶上了一衆兒子,又帶上了早已休掉的前妻,偏偏把自己這個正妻留在原地,說出來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故此長安君對段元妃一家那是恨之入骨,此刻聽到姐姐居然說段家子侄的好話,自然氣不打一處來。
太后可足渾氏有些着惱妹妹給自己臉色看,鮮卑貴族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太后本人也只是嫉恨大段妃一個,可不會針對整個段部各家。如今大段妃固然香消玉殞,慕容垂與段元妃也離開了燕國,段隨更是“大義迴歸”,又何必糾纏些許小節?
憐惜妹子如今守了活寡,太后倒也不便當場責怪。氣氛尷尬,太后輕咳了一聲,對着下首一個少女說道:“小晴兒,你瞧那段小將軍如何?”並不岔開話題,顯然心中也還有氣。
坐在下首的少女瞧着年紀比慕容燕小些,一頭如瀑黑髮自腦後直灑到腰際,耳朵兩邊各自晃動着數根小辮,額前戴着一掛半月形的晶亮珠簾,鼻子小巧而挺拔,身上穿着窄袖齊膝的胡服,足上則蹬着一雙高筒皮靴。
聞聽太后發問,少女先是一呆,繼而面色紅暈起來,突然又嘻嘻一笑,頓時玉齒半露,小嘴上翹勾出了一道弧線,一雙淺碧色的明眸更是笑成了天邊的月牙兒。她名字叫晴,似乎該與太陽有關纔對,可一笑之下小臉上卻分明是四道彎月:珠簾、雙眼、小嘴,瞧着極是俏麗。
“太后問你話呢,卻傻笑個什麼?”長安君沒好氣地說道。可足渾氏目光炯炯,也盯着晴兒等她回答。
“太后,姑姑!晴兒,晴兒。。。那段小將軍,好像,好像在偷看清河姊姊呢!”
太后可足渾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儀態全失,長安君也是樂不可支,再不復惱怒狀。原來這可愛少女喚作可足渾晴,其父豫章公可足渾翼正是太后與長安君的嫡親兄弟,她亦是自小深得太后寵愛,今日跟着兩位姑姑一同前來觀看嘉瑞。
“死丫頭,滿嘴胡言亂語!莫不是看上了姓段那臭小子?”長安君作勢要打,晴兒慌忙朝着太后挪動,姑侄三人嬉笑成了一團。
便在三人斜下首處,有一人恨恨地將目光從三人身上撤回,死死盯住了場中高臺之上的段隨,他雙拳緊握,臉色鐵青,目光怨毒,不是慕容麟還有哪個?
可足渾晴身份親貴,加之活潑漂亮,慕容麟早已將其列爲自己的目標,一旦得手,自個便是後臺牢固,再不復眼下無人搭理,惶惶然之慘狀。不料段隨這陰魂不散的渾蛋又冒了出來,還引起了可足渾晴的注意,長安君的一句笑言更是令慕容麟嫉妒得快要發瘋。
慕容麟真的想不通,這段隨到底有何魔力?人人都說他的好話。
慕容麟不是沒有攀咬過段隨,可是如今大燕國上下,忠直一點的看到慕容麟扭頭就走;權貴們比如慕容評、慕容臧根本不會正眼看他;便是有耐心聽他說兩句的,多半也就是完事呵呵而去。
再去糾纏段隨曾經追隨慕容垂一事已然沒了意義,故此前些日子慕容麟轉而嚮慕容衝進言,說段隨並非段家子弟,實爲漢人。結果慕容衝聽完付之一笑,回了句:“段大夫早已言明,段隨正是他自小失散在外的親孫。你何苦糾纏此節?”
休說慕容衝深信段隨乃是段儀之孫,便是真知道段隨確係假冒,那又如何?如今段將軍在中山王的心裡,正是天底下最好的夥伴,萬萬離不得的。
慕容麟滿心酸楚,自怨自傷,這時耳畔又傳來可足渾晴銀鈴般的笑聲。。。
“段隨!我與你不共戴天!”
。。。。。。
段將軍到底是個識禮數之人,這會兒低眉順目,恭恭敬敬地聆聽天子教誨。
他垂着頭一動不動,目不斜視,其謙恭之狀令在場的天子及顯貴們頗爲滿意,可此時若是有人仔細觀察,沿着他目光直直順下去的話,不難發現這目光所及,乃是一襲乳白色百褶長裙。不消說,這廝的雙眼就沒離開過清河公主。
段隨已然曉得眼前這絕色女子便是清河公主慕容燕——甫一上臺,皇帝慕容暐便和顏悅色地給他介紹了一番臺上的衆位貴人。
說到慕容燕時,慕容衝挑釁似的朝着段隨眨了眨眼睛,段隨默默點頭:慕容衝這小子真沒吹牛,他這姐姐絕對當得起大燕第一美人的稱號!對不住了姑姑,只好委屈您排第二,要怪就怪我做人太過實誠罷。
此刻慕容燕也正自打量着段隨,這“傳說”中的段將軍終於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瞧着倒還順眼,舉止也算斯文,可也就是這樣了,並沒看出什麼特別來。
清河公主自幼便得名士教授,一向崇羨漢家文化,骨子裡就喜歡斯文人物,鮮卑人裡頭喊殺喊打的粗豪漢子見得多了,她可素來不喜。不過慕容燕亦不失胡人女子的灑脫率真,真來個王衍(魏晉有名的清談大家,把錢說成“阿堵物”的那位)式的人物,估摸着也要倒了她的胃口。
這麼說來,我們的段將軍文武雙全,年少英俊,風度翩翩,正符合清河公主的審美標準。可惜拜慕容衝所賜,段隨給慕容燕的第一印象實在不怎麼滴,已然被劃作了“倖進之徒”。
慕容燕只打量了段隨兩眼,便把目光移走了,又饒有興趣地看起白虎來——白虎本好好地臥在籠內,這會兒不知爲何有些焦躁,站起身來不停踱步,齜牙咧嘴,喉腔裡發出陣陣低沉的咕嚕聲。
此時禮官在旁叫道:“時辰到,請皇上行飼虎之禮!”這也是慕容評想出來的新花樣,讓皇帝親自餵食老虎。鮮卑人崇佛,這是仿效佛祖飼虎之意,有意無意間把皇帝慕容暐與佛祖給聯繫了起來。
慕容暐哈哈大笑,伸出雙手,一手牽着慕容衝,一手拉起了段隨,大踏步向鐵籠走去。他心情正佳,又有意顯示自己的仁厚,對段隨便特別優容。
段隨被天子拉着一起走,引得觀禮臺上一片豔羨之聲,可段同學本人心中卻殊無受寵若驚之感,一來是因着慕容垂與段元妃的緣故,他對慕容暐的感觀實在只是一般般,二來段將軍今日絕對是鬼迷了心竅,一顆心全撲在慕容燕身上,這會兒還不忘偷眼去瞄她。
“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