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桓熙與郗超起了個大早,只帶上幾名隨從輕裝簡行。快馬加鞭之下,隔日早間已然到了姑孰。桓熙耐不住性子,也不先行通報,帶着郗超直闖桓溫住所。守衛見是世子與郗超一同前來,自然不加阻攔。
屋內烏漆麻黑的,門窗都糊上了厚厚的乾土,卻是桓溫身體總感不適,連日來躺在牀榻上休養也不見好轉,最近甚至到了畏風、怕見光的地步。郗超一走進來,鼻間聞到重重的草藥之味,又見周遭如此昏**仄,不由得心中大驚:幾個月未見,桓公竟然病重至斯了麼?
“是熙兒與景興到了麼?什麼大事,竟要你二人一起趕回姑孰?”嘶啞低沉的嗓音自黑暗中傳出,聽着好生蒼老無力。
郗超見桓溫如此情狀,本欲退了出去不再生事,可惜身邊的桓熙不依不饒:“耶耶,此事的確關係重大!我兩個疑心立義將軍段隨與朝中的奸黨生了勾結。他手握重兵,若不早日剷除,來日必對耶耶的大業生出大礙!”
黑暗中桓溫並未接話,可是郗超卻分明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壓力迎面襲來。空氣中沉悶地可怕,郗超冷汗涔涔:桓公到底就是桓公!病體之下依舊這般威勢。
桓熙還不識趣,又開口道:“耶耶!那謝安爲了籠絡段隨,竟然不惜獻出家中侄女。。。”
“滾出去!”一聲爆喝,如驚雷炸開,震得屋宇裡嗡嗡作響。桓溫的嗓音於一瞬間恢復了十足的霸氣,聲勢駭人之極。
桓熙面色慘白,失魂落魄地退出了屋子。郗超躡手躡腳也想退出,卻聽桓溫道:“景興留下!”
郗超嚥了下口水,勉強站定了身子。
“景興!熙兒魯莽我是知道的,然則你怎麼也會這般莽撞?莫非你以爲,老夫已經病得看不清世事了麼?”桓溫緩緩說道,語氣相當冰冷。
郗超撲通跪了下來,心中頓時明白,建康城那點破事如何能瞞得過桓溫的耳目?可笑自己一廂情願,居然想跑來糊弄桓公!只怕是自己最近春風得意慣了,行事竟然變得如此莽撞,簡直是大錯特錯啊!
屋子裡復又變得安靜無比,瀰漫四周的藥味不斷衝擊着郗超的鼻子,叫他差點沒忍住打出個噴嚏來。他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只覺着兩股戰戰站立不穩,好在腦子中還存着一絲清明——桓公正等着自己答話,若是答得不好,自己怕是就要失去桓公的信任了! ωwш ●Tтka n ●C 〇
半晌,郗超咬了咬牙,大聲道:“明公!我觀段隨行事,對世子與我無一絲敬畏之心,更將那驍騎軍打造成了他段家的鐵板一塊,迥獨於西府各軍之外。縱然段隨眼下沒有反心,可他爲人恃勇自重,這麼下去,焉知哪一日便給有心人拉攏了去?驍騎軍戰力驚人,又駐紮在建康重地。。。明公!胡人就是胡人,此人的確不可不防啊!”
“說下去。”桓溫淡淡道。
桓溫的語氣聽着和緩了不少,顯然有所意動。郗超鬆了口氣,繼續道:“也不是非要對付段隨不可。倘若明公看重段隨的本事,又不想迫反了這幫胡人,何不將驍騎軍調回姑孰,或者派往邊境之地?景興以爲,建康王畿重地,還是另遣明公族中的忠勇之輩前往鎮守爲宜啊!”
再一次的寂靜無聲。。。
良久,桓溫用重新變得蒼老的嘶啞聲音說道:“景興所慮不無道理,這樣罷。。。”
便在這時,屋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有人大聲喊道:“啓稟丞相大司馬,八百里快馬急報!庾氏餘孽勾結海寇流匪,大興舟師,於昨日清晨一舉攻下了京口,如今整軍進襲建康去了!”
郗超幾乎便要把桓溫說動了,卻不料遭庾氏兄弟給攪了局。
京口爲叛軍攻佔,建康城頓時變得岌岌可危。若是不能儘快平叛,叫北邊的秦國得知建康不穩的消息,定然會招來四處侵襲,到那時內外交攻之下,晉國形勢怕不要變得一片糜爛。
桓溫眼裡,這晉國的天下遲早都是自己的,又怎能容叛軍前去糟蹋建康?當務之急是要爭取時間,在秦國反應過來之前剿滅叛軍。只見他陡然從牀榻上坐了起來,黑暗中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出現在郗超的眼前,那個英明果斷的桓溫瞬間便回了來!
桓溫毫不猶豫地把段隨一事拋在了腦後,下令毛安之率領禁軍固守建康,世子桓熙與郗超即刻趕回建康、領兩千重甲鐵衛,並段隨所部四千驍騎軍,一齊東往迎敵!
姑孰這邊也立馬集結一萬精兵前去增援,只是事出突然,大軍開拔所需輜重、糧草都要零時籌措,加上姑孰諸軍皆爲步兵,只怕開到京口,已在十餘日之後了;另派快馬知會邊境諸郡,加強守備以防秦軍進襲。。。
事情一一安排妥當,郗超等人也領命而去,屋子裡又只剩得桓溫一人。桓溫長呼了一口氣,方纔還神采奕奕的他驀然間覺着疲勞不堪,竟然難以坐穩。
桓溫苦笑了一聲,緩緩躺下:這具身體打拼了太久,真個是有些累了。。。
。。。。。。
且說那日叛軍舟船直達京口水門之下,出其不意地破城而入。庾氏兄弟當下聯絡舊部,又招攬流民、囚徒,很快全軍達到兩萬之衆,聲威大振。
大夥兒一商議,便由九天龍領五千水軍封鎖江面、河道,運送輜重、糧草,以爲京口外援;庾氏兄弟與武沈則鎮守京口,廣招四方流民,繼續擴大實力。
自海陵起兵,拜晉國兵備鬆弛所賜,叛軍一路西來,沿途晉國郡兵、水軍不是望風而逃便是一觸即潰,故而叛軍氣勢正盛,覺着晉軍實在不怎麼滴。武遵自恃武勇,又耐不住性子,於是央得大人們的同意,領了一萬人馬直往建康殺來,欲立貪天大功。
那邊廂郗超與桓熙急急趕回建康城裡,將桓溫的命令下達到諸軍。段隨接到桓溫的軍令倒是絲毫不敢怠慢,當即整軍出發,在建康城外正遇桓熙、郗超率領的兩千鐵甲軍。
段隨主動上前以軍禮參見二人,口稱:“驍騎軍上下整備已畢,請世子發令!”
桓熙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聽說過萬賊軍已然從京口出發,向建康撲來。所謂兵貴神速,驍騎軍既爲騎軍,那便即刻開拔,予賊衆迎頭痛擊!”
桓熙這廝一來聽說賊人勢大,不免有些心慌,正自猶豫是要進兵野戰還是固守待援,二來他實在是見不得段隨在自個眼前晃悠,當下打發段隨孤軍前去迎敵,倒也算是個一石二鳥之計。
段隨淡淡一笑,拱手道:“遵命!”調轉馬頭而去。身後的驍騎軍戰旗飄揚,幾千匹戰馬嘩啦啦一起轉頭,直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郗超皺了皺眉頭,心道:軍情緊急,世子如何還這般胡鬧?總是兩軍互爲倚仗,共同進兵,勝算才更大些。萬一驍騎軍孤軍深入吃了敗仗,指望這兩千鐵甲軍可遠遠不夠。。。
正要說話,擡眼卻見桓熙盯着段隨背影的雙眼直欲噴出火來,郗超打了個冷戰,心道:罷了罷了!桓公的身子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日後總是世子的天下,我何必去招惹他?賊軍人數雖多,畢竟是烏合之衆,驍騎軍戰力強橫,多半能夠收拾了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