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八年(秦建元十九年)十一月,秦晉雙方約定於庚寅日列陣淝水之上,一決死戰。在這之前一天,己丑日裡,一部晉軍忽然開出大營,直直往南而去,不知所蹤。。。
待此部晉軍再出現時,已到了南邊好幾十裡外,沿淝水東岸一字排開。
秦軍雖不敢過淝水,西岸卻巡哨不斷,不久便發現了此部晉軍。秦軍哨探當即躲在隱蔽處,仔細觀察。淝水算不得寬闊,隔河望去,但見晉軍旌旗遍野,直鋪至眼際之外;陣中煙塵滾滾,恍若風靡雲涌。
秦軍哨探大吃一驚:晉軍聲勢好生浩大,粗粗推算,當不會少於四萬之數。這許多晉人兵馬,怎會無端端現身此地?
正疑惑間,對岸晉軍陣中升起一面碩大的黃牙旗來,斗大的“征討都督謝”幾字赫然其上,猛虎繡於其下;又有旄纛大旆在後,蒼勁雄渾,令人側目。旗下一人昂然馬上,批犀角金甲,隆盛威嚴。此人大咧咧策馬陣前,揚着馬鞭指指點點。秦人哨探裡有那目力絕佳者,支起身凝目細觀,便見此人臉面甚是奇特,其上斑斑駁駁,這裡一塊白皙異常,那裡一塊卻又蠟黃如土。
片刻之後,晉人陣中開出一支先頭部隊,步至岸邊,先以長杆探查河深水情,繼而下到河中,試渡淝水。
秦軍哨探不敢再行逗留,慌忙馳馬回報。
。。。。。。
大部晉軍突然現身南邊數十里外,這消息迅速傳到了壽陽。苻堅苻融趕忙召集衆將商議。來的都是心腹重將,譬如後將軍張蠔,左衛將軍苻雅,平南將軍毛當等。先前下了獄的秘書監朱肜也在場中,卻是日前苻堅想起朱肜以往的功勞,對自己也算忠心耿耿,便下令赦免了他,要他戴罪立功。
先是苻融皺眉道:“不下四萬晉軍?那可是晉人半數兵馬了呵。值此決戰之際,怎會跑去南邊?這消息。。。確實否?”淝水東岸晉國大軍由七萬五千北府兵,六千屯騎軍,以及桓伊麾下數千原壽陽守軍組成,除開戰損,眼下還有八萬出頭。秦人情報工作做得也自不差,苻融這數兒算得沒錯。
“應當無誤!”苻雅道:“好幾撥探子親眼所見,決計有四五萬人馬之多。且陣中打出黃牙帥旗,上書‘征討都督謝'字樣,當是謝石親至無疑!”
“謝石親領此軍?”苻融愈發疑惑,道:“那就更沒道理了。。。會不會是晉人的疑兵之計?”
毛當道:“聽探子所言,黃牙旗下那人面色斑駁,長相奇特。我問了朱序徐元喜他等,都說謝石年少時臉上長瘡,夜裡忽爲異物所舔,面瘡隨舔隨愈,但卻留下白色印痕,與他處不同,故此人稱‘謝白麪',此事建康人人皆知。以此推斷,那人當是謝石無疑!”
苻融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果然是謝石親領大軍而至。。。怪哉!明日便是決戰之期,他今日跑去南邊做甚?”
“還能做甚麼!”苻堅渾厚的聲音響起:“晉人最是奸猾,多半是想行兩面夾擊之計,攻我不備!”
“多半如此!”張蠔接口道:“想是晉人自忖正面決戰敗多勝少,故欲行此奸計。明裡約定在壽陽這邊決戰,暗裡卻以主帥親領大軍側擊。。。不料卻被我軍斥候發覺。。。”
“還是有些奇怪。。。”苻融遲疑道:“壽陽附近、淝水兩岸皆少遮擋,晉人這般大動靜,我軍焉能不察?晉人本就兵少,若不能出其不意,這兩面夾擊又濟得何用?反倒落得兩處皆兵力單薄。。。”
苻融所言有理,衆人若有所思。忽然苻堅冷笑道:“有甚麼奇怪的?晉人這是孤注一擲罷了。隨他去!所謂‘一力降十會',我軍勢大,怕他怎的?他一路來我便對他一路,他兩路來我便兩路擊之,何須多慮?”
“我軍雖然兵多,然則。。。然則晉人戰力不弱,士氣也高。。。”苻融說得吞吞吐吐:“王兄!還是。。。還是小心爲上!”
苻堅聽苻融說到“晉人戰力不弱,士氣也高”,臉上果然露出不快之色,陰着臉道:“那你說說,該當如何應對?”
苻融沉吟半晌,開口道:“眼下我軍二十萬,晉軍八萬。若就勢分兵,每一處便是十萬對四萬。雖說兵力佔優,總覺着力有不逮,難行雷霆一擊。。。”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看了苻堅一眼,接着道:“我意,可分兵四萬往南,無須死戰,只拖住謝石主力便可。而聚十六萬大軍在此,屆時以四對一,必能一舉滅了東岸晉軍。到那時再回師往南,譬如甕中捉鱉,謝石插翅難逃也!”
邊上毛當連連點頭:“陽平公此策大善!別的不論,就說天王身在此處,自當齊集主力拱衛,萬不可均分而去。”
“聽來不錯。”苻堅也點了點頭,沉聲道:“只是南去的四萬人馬,與晉人兵力只是相仿。。。可萬萬不能大意。萬一不敵那謝石,竟叫他從側翼掩殺過來,豈不壞了大局?”
苻融“嗯”了一聲:“總得精挑強悍之士,再由猛將統領,當可不落下風。”
哥倆這一番對話,若是落在晉軍將士耳朵裡,估摸着睡覺都要笑醒過來——原來秦人果已膽怯,竟覺着一對一多半戰晉軍不過。
這時苻堅轉頭,對着衆將拔高了聲音道:“此南路軍干係重大,何人願往?”眼光掃過,就見平南將軍毛當只是垂着頭,一聲不吭;左衛將軍苻雅左顧右盼,就是不與自己對視;再往後瞥見秘書監朱肜,這廝渾渾噩噩,一臉的失魂落魄,多半啥也沒聽進耳朵去,難怪方纔一言不發。。。苻堅看在眼裡,氣得胸膛起伏,心底大罵不止。
當此時,後將軍張蠔跨上一步,雄赳赳、氣昂昂,大聲道:“臣願往!必不教謝石踏過淝水半步!”
“準了!”苻堅笑容滿臉:“仲傑(張蠔表字)不愧我大秦柱石也!有卿前往,孤家無憂矣。”平心而論,苻堅本無意將張蠔派去南路——此等勇將,自當留在身邊,以應明日決戰。可惜場中諸將皆不爭氣,沒奈何之下,也只好如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