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隨趕了個巧,回到家中不過兩天,晴兒就臨盆了。
家中亂作了一團,小云帶着婢女們進進出出沒個停歇,膳房裡蔣廚娘燉了一個又一個的補湯、補藥,重金請來、那位城中名氣最大的穩婆早早就進了裡間。。。全家上下就屬段老爺最是空閒——此刻他揹着一雙手在正廳裡來回踱步,無所事事。
倒也不能怪段老爺,他那句要入室陪着接生的話才一出口,一屋子的女人差點沒用口水把他當場淹死,連推帶打將他趕得遠遠的。這時候只好獨自一個在廳中徘徊,嘴裡喃喃有聲:“我擦!我居然要當爸爸了!我真的要當爸爸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看着悠閒,其實心底緊張得要命。
到了傍晚時分,雜亂聲不止的內屋突然安靜下來,不時在屋外探頭探腦的段隨瞬間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發生了什麼事?不覺又靠近了幾步。
便在這時,屋子裡傳出“哇”的一聲,彷彿雛鶯初啼,清唳嘹亮,將這沉悶而緊張的空氣一掃而空。門外的段老爺哪裡還不明白:生了!
滿腦子如同炸開了一般,嗡嗡嗡嗡。。。段隨的心緒一片紛亂,搖搖晃晃差點站不穩,恍惚間裡屋的簾子掀開,滿臉堆笑的穩婆抱着一個小小襁褓走了出來。
映入段隨眼簾的是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此刻閉了眼睛正在哇哇大哭,聲音頗爲強健。段隨呆住了,堂堂百戰宿將變得手足無措,臉上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這時候耳邊穩婆的聲音響起:“恭喜將軍!喜得貴子!”
“賞!重重賞!”段老爺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異常,聽來全不像平時那般沉厚穩重。
穩婆滿是皺紋的老臉瞬間笑開了花,下一刻卻又愕然呆住——這主人家居然不曾接過麟兒,匆匆拋下一句話後,便一掀簾子大步走了進去,全然不避忌“產房之中多有污穢之氣,男子不得入內”的說法。
牀榻之上,晴兒安安靜靜的躺着,柔和、疲倦的臉上帶着隱隱紅暈,額頭尚掛着幾顆晶瑩的汗珠。這是極爲安詳平和的畫面,段隨看在眼裡,心中既甜蜜,又一陣悸動後怕,開口道:“晴兒!你沒事吧?沒事就好!”
陡見段隨出現,晴兒倒是嚇了一跳,說道:“我好好的,哪裡有事?”她是北地胡女,能騎馬、能射箭,身子骨本就比南方的弱女子強健不少,又在最佳的年齡生育,確實安然無恙。
不待段隨接話,晴兒嗔道:“郎君,這裡頭你不應當進來,快快出去!”小妮子來了江東幾年,居然也學得南人一般講究俗禮繁節了。
“哪來那麼多規矩!”段隨不耐煩地應道,一個箭步跨到榻邊,握住了晴兒的手;雙目炯炯,盯着晴兒不放。
就屬小云機靈,這時候把屋子裡的婢女們盡數趕了出去,又把孩子從穩婆那裡接過來,不聲不響放在了段隨的懷中,自己則悄悄退了出去——就讓老爺、夫人與小公子一家三口安靜待在這產房裡罷,反正老爺做事一向出格,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晴兒笑了,郎君的手好生有力,好生溫暖;他看着自己的目光萬般溫柔,寫滿了愛憐,快把自己化了。。。兩人就這般癡癡對視着,柔情無限。前塵往事、生離死別,在這一刻盡數涌上心頭,又飄散無蹤——未來,應該很美好吧。
“郎君,這孩子長得好生像你,俊着呢!”
“我瞧還是像你。眼睛、嘴巴都跟月牙兒似的,甜死人!”
“郎君,你可得幫咱們這寶貝孩兒取個好聽的名字,不好聽我可不滿意。”
“名字?那還用問?肯定是段譽咯!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不消說,這廝的惡趣味又來了。
“段譽?”晴兒一愣,隨即點頭道:“聽來不錯。”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名字倒是好名字,可郎君爲什麼要說“問都不用問,定然是段譽”?
這時候一陣倦意襲來,晴兒再也懶得去想,握着段隨的手沉沉睡去了。。。
。。。。。。
秦國建元十二年(晉國太元元年)十月,幾乎已經平定整個北中國的苻堅再次大興兵戈,將矛頭指向了塞外的代國,意欲爲日後南征晉國的大計掃平最後一個障礙。
此次秦軍的聲勢更加浩大,一路由行唐公苻洛爲北討大都督,統步騎十萬西出上郡;又遣徵虜將軍鄧羌,前將軍張蠔,秘書監、後將軍朱肜,幽州刺史、右將軍郭慶等合兵二十萬,東出和龍。兩路大軍一西一東,如同兩隻巨大的鐵鉗,直取代王拓跋什翼犍所在的雲中郡盛樂王庭。
秦軍進展迅速,先是擊敗了前來迎戰的代國鮮卑白部與獨孤部,又在石子嶺一戰中將代國南部大人劉庫仁的十萬大軍打得全軍覆沒,十一月時,已然直逼盛樂城下。老王拓跋什翼犍驚懼而病,無奈只得放棄盛樂,率部逃竄到陰山以北。結果漠北的高車人(即敕勒人,內遷中原的則稱爲丁零人)盡數反叛,拓跋什翼犍眼見四面皆敵,不得已又往漠南撤退。
好在這時已經到了寒冬臘月,塞外天氣苦寒,糧草難以爲繼,秦軍暫行退兵往西南去了,拓跋什翼犍遂回返雲中。只是他再也不曾想到,縱橫塞外數十年的自己沒有死在秦軍手上,卻在十二天後,被自己野心勃勃欲圖趁亂篡位的庶長子拓跋寔君殘忍殺害。
其時苻洛大軍正屯在離雲中不遠的君子津,聽聞消息後立刻派出張蠔輕騎前往奔襲。拓跋寔君在雲中大開殺戒,將乃父以及一衆弟弟殺得幾乎一個不留,代國本已被秦軍打得很慘,這下子內亂再起,各部紛紛逃散,全無還手之力。感謝拓跋寔君的“大力幫忙”,秦軍在雲中將代國上下一網打盡,立國近四十年的代國就此亡滅。苻堅大賞三軍,北討大都督苻洛亦因功得授徵西將軍之職。
長安城的大秦天王苻堅秉承着自己一貫的道德標準,他車裂了弒殺君父的“奸佞之徒”拓跋寔君,對待代國其他亡國之臣則是一如既往的寬厚,拓跋家剩下爲數不多的公子們都給送入了長安太學讀書。
爲防代國復起,苻堅任命鄧羌爲幷州刺史,震懾北地;又將代國土地一分爲二,黃河以東交給劉庫仁掌管,黃河以西則歸了匈奴鐵弗部首領劉衛辰——二劉之間素有深仇,可謂不共戴天。他兩個互相掣肘之下,塞北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