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遊擊將軍郭慶偷襲燕軍糧倉得手,一把火燒光了燕軍的糧草輜重。熊熊火光嚇壞了三十萬燕軍,也震傻了他們的主帥——此刻燕軍中軍帳裡,老財奴慕容評的表情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就是呆若木雞。
大帳外面先是耳語陣陣,漸漸地人聲鼎沸起來,默默積鬱心中的怨氣被激發出來,大夥兒呱噪聲喧天:跑來與秦人打仗,結果先被自家主帥搜刮一空,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還在繼續,如今更是眼瞅着連肚子也要填不飽了,還打什麼勞什子的仗?
帳內的慕容評焉能聽不見?頓時臉色煞白一片,死活躺在榻上再也不肯露面,來了招充耳不聞。李鳳等一干慕容評的心腹們拼命彈壓,好歹將三軍趕回了各自的崗位。到了這個時候誰都看得出來,三十萬燕軍徒有其表,其實已是強弩之末,士氣低到了冰點。
平心而論,慕容評堅壁待守的策略確實叫王猛頭疼不已,倘若燕軍仗着燕國物產豐饒,官吏們又收刮有道,趕緊從鄴城調糧來潞川,並且再加強防備的話,秦軍依然無法渡過漳水進逼鄴城,甚而真有可能疲敝而退。可惜世事難料,先前一直力挺慕容評的皇帝慕容暐這時候卻再也坐不住了。
慕容暐先是聽說了慕容評大肆勒索燕軍之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對慕容評可謂大失所望。待潞川火起,軍糧輜重付之一炬,慕容暐忍無可忍,當即派出使者來到潞川,大罵慕容評,要求他主動出擊與秦軍速戰。
慕容評已然丟了軍心,再也不敢丟掉皇帝的信任,硬着頭皮點起三軍,主動渡過漳水進擊秦軍。目光所及之處,三十萬大軍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哪裡有半分雄師之狀?大約這燕國的確是氣數已盡,燕軍該主動出擊的時候全叫慕容評這老賊耽擱了,如今師老氣沮,正該堅守待機,卻又急吼吼地爬出窩來,直往秦軍口袋裡頭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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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水西岸的秦軍大營裡,主帥王猛看着面前桀驁不馴的建武將軍鄧羌,氣得渾身發抖,只是大戰在即,他終究耐住了性子,不曾發作。
原來王猛聽說士氣低落的燕軍主動渡過漳水進逼而來,當真是喜出望外,一早便派出射聲校尉徐成前去查探燕軍動向。因着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時間尤其緊迫,王猛命令徐成晌午之前必須返回,以便衆將官今日午後一齊商議對策,隨時出兵決戰。
可徐成這廝不曉得中了什麼邪,偏偏到了黃昏時分才姍姍來遲,唯恐誤了戰機的王猛火冒三丈,便要軍法處置徐成,喝令將之推出斬首。這下子登時惹急了建武將軍鄧羌,他與徐成乃是本郡同鄉,平日裡最是要好,如何肯眼瞅着徐成就此掉了腦袋?當即跳將出來大吵大鬧,全然不顧王猛主帥的身份。
“輔國將軍!如今大戰在即,敵衆我寡,你未戰而先殺大將,只怕于軍心不利!”鄧羌率先開火。
“不殺徐成,何以正軍法?”王猛冷冷回答。
“將軍當戰死沙場,如何卻屈死自家刀斧之下?鄧羌願與徐成一道,決死贖罪!”
自長安出兵以來,王猛運籌帷幄,智計百出,奪壺關、捲上黨、破晉陽、燒潞川。。。一路所向披靡,三軍上下無不拜服。不料又是鄧羌這個老軍頭,仗着資歷深厚,武勇過人,不依不饒地頂撞自己,若非形勢緊迫,天王大業要緊,早該將他一齊正法纔是。
這時候鎮南將軍楊安出來打了圓場:“眼下天色已晚,明日便是決戰之時,不若大夥兒各自回帳休息,也好養足精神,決一死戰。景略,給某家一個薄面,先將徐成押下去看管,待破了燕軍再作處置,如何?”
楊安在秦國地位尊崇,品秩亦不低於王猛,帳中除了王猛便以他爲尊。他既然發了話,王猛也不好當場駁了他的面子,陰沉着臉點了點頭;鄧羌依舊一張臭臉,昂首出帳;餘人忙不迭告辭而去,哪個也不想趟這灘渾水。
待衆人走盡,楊安輕輕一笑道:“景略以大局爲重,不與這老薑頭一般見識,某家佩服!”
王猛搖搖頭,嘿嘿笑道:“伯全(楊安表字)就莫要笑話於我了。若非伯全相勸,方纔我恨不得將這老頑固一併收拾了。王猛可沒這般大氣。”
“景略乃是三軍主帥,些許小事,不妨一笑了之。某家觀今日之事,反而覺得軍心可用。。。”
“哦?伯全教我!”
“燕軍雖然疲弱,終究有三十萬之衆,五倍於我。明日之決戰,非絕世猛將當頭不可。如今我大秦的兩位萬人敵俱在陣中,若得他二人死力,何愁不破燕軍?鄧羌行事向來叫人頭疼,本來還怕他我行我素,在陣上壞了大事,如今徐成這事情一出,某家倒覺得大事定矣!”說到這裡楊安故意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偷眼去瞧王猛。
“哼哼,卻是便宜了這老頑固,還有那無法無天的徐成!”王猛假模假樣嘆了口氣。
楊安頓時明白王猛早就心中有數,佯怒叫道:“好你個王景略,恁地奸猾!我瞧你早有打算,以徐成之命逼着鄧羌拼命,是也不是?卻偏生要某家說出來,先前更是平白替你捏了一把汗!”
“哈哈哈哈!”中軍帳內笑聲四起,王猛與楊安兩個老謀深算之輩笑得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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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三,潞川漳水之西,秋風大起,眼望處巍巍雄山聳立,湯湯長河奔流。一片壯闊的大地上,幾十萬大軍列陣對峙,戰旗獵獵,人嘶馬喊,秦燕決戰的時刻到了!
秦軍主帥王猛目無表情地端坐馬上,冷眼望向遠方。今早他歃血誓師,破釜棄糧,全軍士氣大爲高漲,如今前軍郭慶,右軍張蠔,他自領的中軍,個個躍躍欲試,面對三十萬燕軍毫無懼色。唯有鄧羌麾下的左軍,瞧着有些過於冷靜。
戰鼓聲聲,王猛令旗指處,遊擊將軍郭慶一馬當先躍陣而出,前軍呼啦一下衝了上去,大呼競進。
“轟”的一聲巨響,雙方將士猛然撞在了一處,頓時血肉橫飛,慘叫連連。秦軍果然精銳,僅僅萬餘人馬,面對十倍敵軍居然還能節節趨進,直看得燕軍中軍大陣裡的慕容評冷汗涔涔。
慌了神的慕容評大聲命令左右軍一齊發動,圍剿郭慶所部。秦軍不過出動了前軍,卻已累得慕容評底牌盡出,可見此刻老財奴指揮之拙劣。
郭慶大呼小叫聲中,秦軍彷彿一部上了發條的精確機器,迅速變陣防守,死死將燕軍拖在自己身邊纏鬥起來。戰鬥進行得異常艱苦,雖說戰力驚人,到底吃虧在人數太少,不少秦軍都是被四五個燕軍圍攻戰死,漸漸地郭慶的前軍損失慘重起來。即便如此,秦軍依舊死戰不退,許多人甚至拼着一死也要將手中的鋼刀斷矛插到對方胸膛裡去,完全是兩敗俱傷的打法,燕軍爲之膽寒。
秦軍本陣這邊,張蠔等人有些焦急,不時偷眼去看主帥王猛,卻見王景略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發一言。鄧羌狠狠咬了下嘴脣,賭氣似地撇過頭去,故意不看王猛,心中卻如打翻了五味瓶,七上八下,不是個滋味。
再過得半晌,王猛突然叫了起來:“時機已到,破敵便在眼前!張蠔,鄧羌何在?”
衆人提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張蠔大聲應和:“張蠔在此,右軍隨時可以出擊!”不料接下來卻是一片安靜,不聞鄧羌答應之聲。王猛又叫了一遍,鄧羌依舊不肯應聲,這下子人人心頭火起,張蠔甚而打馬躍了出來,就要衝上去質問鄧羌。
說時遲那時快,一騎馬自王猛身後猛地竄出,直趨鄧羌。馬上人高聲大喊:“鄧大哥糊塗啊!戰陣之上,豈可爲小弟戴罪之身置大局於不顧?果真誤了大事,小弟九死不得負其罪啊!”衆人定睛看時,來人赫然竟是已被關押在營中的射聲校尉徐成,此時甲盔齊整,精神奕奕,哪裡有半分階下囚的模樣?
鄧羌目瞪口呆愣在當場,只聽王猛說道:“鄧老將軍忠義無雙,正是我輩楷模。既如此,王猛又何必定要處置徐成,不若遂了你二人之願,且與燕人死戰一場。若得勝,前事既往不咎也!”
嘩啦一下,鄧羌翻身下馬,撲到王猛跟前哭喊道:“鄧羌有眼無珠,頂撞了輔國將軍,不意將軍不以爲忤,反而大度如斯。但有差遣,鄧羌敢不效死?”老頑固終於服軟了。
“死戰!死戰!”四下裡羣情激奮,喊成了一片。楊安眯起了雙眼,撫髯長笑。
“拿酒來!”王猛豪氣干雲:“軍中本不可飲酒。然則今日陣前,王猛卻偏偏要敬諸位將軍一杯水酒!大秦的氣運,天王的大業,盡在今日一戰,萬望諸位盡力!”說罷搶過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呯”的一聲將那酒杯砸了個粉碎。
鄧羌,張蠔,徐成。。。個個飲盡了杯中之酒,“呯呯”聲中翻身上馬,長槊指處,左右兩軍呼嘯而出,挾着雷霆之勢殺向了燕軍。
士氣無比高漲的秦軍生力軍撞入了燕軍陣中,早已疲憊不堪的燕軍如同受了驚的小白兔,四處亂竄起來。其實燕軍壓根就沒什麼鬥志,將軍指揮不動士兵,士兵則各自爲戰,之前也不過是仗着人多,幾十個打一個,才微微佔到了上風。如今幾萬秦軍強兵殺到,形勢頓時大變。
一些燕軍將領還算忠誠,拼命組織兵士對抗,可惜碰上的卻是秦軍裡頭的一雙怪物。萬人敵鄧羌與張蠔揮舞矛槊,當者披靡,將敢於上前的燕軍將士一一打倒在地,後面的徐成也是舍了性命,狂喝不已,勢若瘋虎。
鄧羌與張蠔兩個於萬軍叢中仿如閒庭信步,旁若無人,殺進去又衝出來,如是竟然連着來了四次,徹底擊垮了燕軍的鬥志。陣中的郭慶也開始組織前軍反撲,燕軍大亂。號角長鳴,秦軍中軍終於發動,給予燕軍最後一擊!
燕軍陣中,慕容評臉色死灰一片。事情到了這般田地,再也無法挽回,老財奴不聲不響地調轉馬頭,突然縱馬而去,連身邊的心腹李鳳都未曾叫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