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連連遭殃的劉裕帶領大夥兒沿着大江往東而行,不久便到了一處小小漁村。大約總有城中的富豪貴人前來江邊觀景,順帶着購上幾尾新鮮出水的活魚回家,這村中人見到段隨一行人入了村來,倒也並不驚奇。
京口流民北人衆多,胡人也不少見,段隨一行人中又有不少晉人面孔,村人見了並不在意,只是各忙各的。染干津捲毛鉤鼻,高大魁梧,屬於極爲醒目那類,在建康時候常常嚇壞孩童。京口民風則剽悍了許多,幾個小孩奔了過來,竟然圍着染干津指指點點,嬉笑不已。染干津瞪眼張嘴,作出兇惡之狀,孩童們一鬨而散,只是跑不遠幾步,又在那邊做起了鬼臉,弄得大個子無奈搖頭。
到了京口,劉裕果然如魚得水,樣樣摸的門清。他帶着衆人左問問,右轉轉,片刻便到了村中一戶人家院前。劉裕大剌剌進了院子,一眼看到院中修了座小小水池,其內正有活魚遊動。他奔上前去定睛一看,忽然大笑着叫了起來:“哥哥們有口福了,此處竟然有幾尾肥美的混江龍,此物味道極佳,天下少有啊!”
大夥兒一擁而上,看那池中時,幾尾扁長魚兒正自快活暢遊,身長約莫兩尺,色白如銀,揹帶青色,其鱗密如箭簇。此魚長相陌生,莫說他人,便是段隨也不認識,當下開口問道:“混江龍?那是什麼魚?”
劉裕少不得顯擺一番:“此魚喚作鰣魚,人皆言江中珍饈以之爲首也。此魚遊擊迅速,皆腹鱗鋒快,旁魚撞到多半落個肚破腸流,再加它性情暴躁,觸網也不回頭,故而稱作混江龍。將軍你看,眼下已然過了此魚的魚時,居然還能碰上幾尾個頭不小的活物,哥哥們豈不大有口福?嘿嘿,我等將這幾尾魚兒帶回去,取姜醋蒸之,那等鮮美味道,嘖嘖,想起來都要掉口水!”這廝邊說邊咂嘴,饞樣盡顯,頓時叫衆人一齊咽起口水來。
“原來這就是鰣魚!那可真是好東西啊!”段隨驚叫起來。鰣魚後世謂之長江三鮮之首,他是知道的。但他那個年代,野生鰣魚估計都絕種了,根本不見於世。不想今日竟能看到個頭這般大的活鰣魚,怎不叫段隨驚喜不已?
素來見多識廣的段將軍都如此表現了,大夥兒對這鰣魚愈加期盼,紛紛鼓譟起來:“快快買下!可等不及了!”
劉裕得意非凡,進屋尋了此間主人出來,商量好價格,就要取簍撈魚。便在這時,院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有人高喊:“就是他家!哈哈哈,不想我兄弟幾個運氣這般好,出來一趟,這時節居然還能撞上混江龍!”
段隨等人聞言,不由得轉身看去,只見院中高高低低闖進五條漢子來,個個布衣短打,一水的精壯模樣。當先一人身材高大,國字臉,相貌堂堂。他一眼看到院中的段隨等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自顧自往那水池走去,看見那些鰣魚便大叫起來:“哈哈,果然在此,不曾白來啊!”說罷伸手就要撈魚,聽他口音正是方纔說話之人。
劉裕大怒,一伸手將那人的大手搭住,說聲:“且慢!”
那人脾氣也自不小,一甩手拍脫了劉裕之手,叫道:“你待怎的?”
劉裕道:“這魚兒我等已然買下,豈容你拿走?”
那人嘿嘿冷笑起來,突然轉頭向此間主人叫道:“周老四!你同他們說,這魚兒不賣了!”這廝顯然認得此間主人周老四。他語氣大是不善,平日裡多半也是任氣鬥狠之輩。
劉裕逼近周老四,看他如何回答。那周老四明顯懼怕來人,只是段隨一行看着也不是好惹的,於是在那裡支吾半天,就是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又有一名長臉大漢叫了起來:“老孫何必與他等廢話,取了魚就走便是!”原來之前那國字臉的漢子姓孫。
此言一出,段隨等人一齊惱怒起來,這幾個漢子太是無禮,明明來的晚了,居然還想搶魚,更皆語氣猖狂,分明就是無賴之徒。
眼見那姓孫的漢子大手又要抄進池中,劉裕再也忍耐不住,一拳忽地砸了過去。那孫姓漢子估計是早有提防,一閃身避了開來,隨即一拳還來,得劉裕伸出雙臂格住。兩人就在池邊呯呯嗙嗙打了起來,不想那孫姓漢子武藝大是不凡,劉裕號稱拳腳功夫軍中第一,居然也只打個平手。
段隨等人固然大爲驚訝,院中的另四條大漢也自張大了嘴巴閉不攏來,那孫姓漢子在他兄弟幾個裡頭拳腳功夫可謂數一數二,竟然戰不下對方里面看來年歲最小的一個,這還得了?他幾個本想一起動手把對手統統收拾了,此刻見對手硬扎,又人多勢衆,總有十人之多,一時有些發愣起來,嘴裡頭乾澀無語。
巨漢染干津也是火爆脾氣,見段隨並不阻攔劉裕動手,不覺手上癢癢起來,指着方纔那個長臉漢子大吼道:“來來來,我等也不要閒着,這院裡狹窄,且去院外比比手腳!”
染干津賣相實在駭人,那長臉漢子臉上露出些許懼色來,只是平日裡仗着兄弟幾個本事過人驕橫慣了,終究丟不起臉,聞言便跳到院外,大聲道:“哪個怕你?”
於是這兩個又鬥在了一處。長臉漢子氣力明顯較那孫姓漢子爲差,氣勢上又落在下風,被染干津鉢大的拳頭左轟右捶,漸漸便支撐不住。另一條漢子見勢不妙,當即跳進場來助拳,雙戰染干津。
張威長吼一聲正要出手,卻被段隨伸手擋住:“無妨,大個子敗不了。”果然看了一會,那兩條漢子一起出手,也只堪堪與染干津打個平手。反而染干津因爲對手不弱,打出了酣暢淋漓之感,大叫爽快。
場中剩下的兩條漢子面色愈加難看,此時他等只剩兩人,對方卻還有八人未曾出手,今日這場子怕是丟定了!也不知京口何時來了這許多好手,且有不少胡人在內,自己兄弟幾個竟然毫無所聞。好在對手看來也不是等閒之輩,並不倚多爲勝,反而自己這邊落了個以二敵一。
其實他等不知,單論拳腳段隨軍中便以劉裕、染干津最強,段隨自己也是不如。得劉裕、染干津先聲奪人,餘下兩個漢子自忖難以討得好處,也不敢再行出手。
又忽忽打了幾十個回合,兩處戰局依舊不分高下,然則場中整體形勢明顯,段隨他等自然是佔盡了上風。那孫姓漢子顯然在幾人中威望最高,突然間一躍跑出了戰圈,大叫道:“住手!”與染干津交戰的兩人頓時躍了開去,站在一邊氣喘吁吁。
驍騎軍衆人得段隨平日教誨,相當自律,並不喜歡惹事。這時見對方停了手,劉裕與染干津也自收住拳腳,站定了等那孫姓漢子說話。
孫姓漢子這時收起了先前的狂傲之氣,抱了抱拳道:“在下晉陵孫無終,這幾個都是我的兄弟,平日裡便在這京口北邊廝混。不想今日碰上這許多好漢,可否報上名來,我等來日也好上門請教。”看來這幫人到底囂張慣了,此刻雖落下風,居然不曾服氣,還尋思着回頭找回場子。
費連阿渾大怒,開口道:“爾等是什麼人,如此大膽?我等乃是。。。”話不及出口便被段隨擋了回去。
費連阿渾原本想着,這些布衣漢子多半隻是些江湖中人,而驍騎軍如今正是京口最大的一支駐軍,若是說了出來,這些人多半不敢再行無禮,說不得還要磕頭求饒,卻不知頭兒爲何不讓自己說出來。
原來段同學打小也是看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長大的,心中自有那一番江湖豪情。今日先是親眼看到了京口市井景象與傳說中的鰣魚,此刻又碰上了所謂江湖中人,不由得心思活泛起來,想着能多見識見識也是好的,可不願輕易嚇跑了他等,於是開口道:“我叫段隨,這些也都是我的兄弟。我等來京口不久,眼下居於南城。”
段隨順着孫無終所說像模像樣地答了一番,倒叫那幾個漢子紛紛若有所思:果然是新來之人,難怪未曾聽說。他等居於城南?莫不是蔣屠戶新近招攬來的幫客?”估計這蔣屠戶乃是京口城南的地痞頭頭。
驍騎軍的確駐紮在城南,到了段隨嘴裡,卻彷彿在說他等都是混城南的潑皮無賴一般。晴兒聽段隨這般說話,暗暗好笑:郎君這又是在做什麼?
劉裕嘿嘿冷笑:“打不過就打不過,還說什麼大話?”
孫無終強忍怒氣道:“這位段兄,今日我等兄弟算是認栽啦!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孫無終敢請各位報上堂號來,我等兄弟日後必來拜見!”
這詞兒聽來大是熟悉,段隨差點沒笑了出來,原來混江湖的還真是這麼個德性啊!一時興起,脫口而出:“何必等到日後,我幾個便在此處等你,你有什麼幫手只管請了來。今日大夥兒比比拳腳,誰家贏了,這鰣魚便是誰的!”
驍騎軍衆將熱血上頭,紛紛叫好。孫無終臉色鐵青,點頭道:“也好!”轉身便走,幾個漢子緊緊跟上,有人說道:“點子扎手,非得請劉大哥出馬不成!”
待孫無終他等離去,皇甫勳到底老成,開口道:“將軍,可要調一隊人馬前來?”
“無妨!若是對付幾個江湖混混都要調動軍馬,我驍騎軍也太不成器!”段隨豪氣干雲。一轉眼看到晴兒,不由得心中一軟,說道:“段隆,你陪着夫人先行回去,我等在這裡少頃便回。”
晴兒哪裡肯答應,只是搖頭。段隨見拗不過她,只好作罷,吩咐昌隆兄弟待會兒好生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