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路燕軍匯合,兵力幾達二十萬,士氣正盛。遂號稱三十萬,將鄴城四面合圍,並迅速展開猛攻。
三月十九,慕容垂一聲令下,燕軍上架雲梯,下挖地道,攻勢猛烈無比。僅一個日夜,燕軍便攻入鄴城外城,士氣愈加振奮!
慕容垂輕撫美髯,指點江山,儀態逍遙。衆將嘻嘻哈哈,憧憬着光復大燕國都的美景。段隨依舊興致不高,這時他的腦海裡,只是當初鄴城陷落時那滿城的血火,還有老段笑着離去的場景。。。
照此端倪,似乎鄴城唾手可得。然則第二日開始,情形急轉直下——三軍猛攻鄴城內城,自清晨戰到傍晚,毫無進展不說,損失竟頗爲慘重。
第三日,第四日,皆如此。燕軍士氣遂告低落,城中秦軍則軍心大振。
也難怪,鄴城乃世之堅城,苻丕又經營多年,豈是那麼易與的?之前苻丕盡收河北南部軍、糧、物資入鄴,實力不可小覷。放棄外城亦非壞事——此時城中秦軍總有三四萬之多,守個小小內城只嫌人多,加上糧草軍資充足,可謂穩如泰山。
反觀燕軍這邊,人數雖衆,終究“烏合之衆”佔了泰半,且統屬不一,族裔各異——似丁零人這般,壓根不與慕容垂同心,豈肯出力?此外,燕軍流徙而來,缺乏攻城器械;再有,內外城之間空間狹小,燕軍再多,每次能施展的部隊恨少。。。
於是乎,燕軍久攻不克,就此給拖在了鄴城之下。。。
。。。。。。
鄴城西郊,燕王軍帳。諸將鹹集,升帳議事。
慕容垂昂踞上首,先掃視衆將一眼,繼而朝着慕容德點點頭,開口道:“玄明,你來說!”
慕容德拱手致意,接着站起身來,展開輿圖,侃侃而談:“今我軍雖圍住了鄴城,奈何久攻不克。如此,實有三危迫在眉睫!”
“何解?”有人開口發問。
“我泱泱二三十萬大軍,且每日皆有新晉豪傑來投。。。聲勢倒是大了,長久下去,糧草供給不免吃緊。此事,最是危急!”自慕容垂起事,自南到北一路行來,其實並無一寸堅實的根據地,更無從實行生產。說難聽點,譬如流寇。倘若勢如破竹一鼓取下鄴城也就罷了,似眼下這般給生生拖在鄴城城下,吃喝拉撒都要成問題。慕容垂與慕容德兩個昨日已合計過,以目下大軍的規模,軍中存糧,不足兩月耳!
慕容德繼續:“苻堅回去長安已有多時,未嘗不能重振旗鼓。倘若他在關中齊集新軍,殺來關東,則我軍腹背受敵也。此乃第二危!”
接下來,慕容德大手一揮,在輿圖上指指點點:“諸君請看,眼下河北之地,凡鄴城之南,再無秦軍駐守;然則鄴城之北,尚有秦軍苟延殘喘,且多爲苻家宗室領兵。自西向東,計有高邑侯苻亮與重合侯苻謨駐兵常山(今河北省石家莊市正定縣);武都公苻鑑守中山(今河北省定州市);阜城侯苻定守信都(今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區);高城男苻紹守高城(今河北省滄州市鹽山縣)。雖屬疥癬之疾,不得不防也!”
說到這裡慕容德頓了頓,手指滑遠,又道:“此外,河北再北,幽燕之地有襄城侯郭慶挾重兵駐守,此人智勇雙全,未可小覷。萬一他舍了塞北邊防,徑直南下,當爲我軍勁敵!再有,西邊幷州之地,東邊山東諸州郡,皆未平定,後患無窮。這些,自然亦是我等面臨之危局!”
慕容德一氣說完,深思熟慮,條條是道,顯然早與慕容垂謀劃過了。帳中衆將連連點頭,臉現焦急之色。翟斌眼珠子一轉,張口道:“果然此三危迫在眉睫,聳人聽聞。未知燕王如何應對?”
上首慕容垂淡淡一笑,接過了話題:“諸君無須煩憂!此三危,孤家皆有對策!”
衆人眼睛大亮。慕容垂一躍而起,大步跨出,氣勢如山:“孤家決議,對鄴城只圍不攻,且圍三闕一,留西門不圍,以消城中死守之心。”
翟真嘟囔道:“萬一走了苻丕,該當如何?”
慕容寶冷笑道:“走了便走了,有甚麼大不了的?父王本就無意取苻丕性命,他若識相,早該棄城而去!”言罷,與翟真怒目對視。
慕容垂只當沒看到他兩個,繼續說話:“如此,圍城之軍有十萬之數足矣。剩餘兵馬,當兵分三路,往東、南、北而去!東路攻撫山東,爲我軍開闢後方,徵集糧草輜重;南路直抵黃河,以阻關中派軍來襲;北路討伐諸苻,更進襲幽燕,以全取北方之地!”
“爲何不攻西路?”這是翟斌發問。
“西路幷州之地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又有猛將張蠔援鎮。。。貿然攻伐,恐得不償失。不如留空,也好叫苻丕覺着還有條後路,從而失卻死守之心。”慕容德搶先替慕容垂答了。
慕容垂點了點頭,朗聲道:“如此,諸路齊出,則後二危立解。至於缺糧之危麼。。。嘿嘿,諸軍出征後,大可就食當地,豈不一舉兩得?”
慕容垂說完,多數人點頭稱道,大讚燕王籌劃深遠。便只翟氏叔侄冷眼旁觀,不知在琢磨什麼。
這時慕容楷慕容紹兄弟一同站起,叫道:“時不待我,叔王既已定下大計,何不即刻施行?我兄弟不才,願領一部兵馬前往山東!”
“準!”慕容垂撫髯笑道。
慕容德跨上一步,高聲道:“臣弟願往南,兵進枋頭,必不使一人渡河來犯!”
慕容垂笑意滿面,正要應允。。。翟氏叔侄陡然開口,叫道:“何須范陽王出馬?翟氏願率本部丁零騎士,爲燕王鎮守南門!”
帳中一下沉寂,氣氛莫名一緊。
正尷尬間,段延走了出來,笑意盈盈:“不妥不妥!河南王與弘農王可不能走!”
翟真大怒:“何意?”
段延一本正經道:“我軍雖然勢衆,騎兵卻少。圍困鄴城事關全局,不可大意,怎能缺了騎兵壓陣?丁零子母軍者,世之驍騎也,自當留在鄴城,助大王一臂之力。”
翟斌強忍怒意,道:“段隨將軍麾下驍騎、雲騎兩軍遠勝於我,何不留段將軍在鄴城?”
話音剛落,段隨悠悠開了口:“那幽州郭慶與我有殺祖殺師之仇,我欲取他人頭久矣,這就要向燕王請命,征伐諸苻及幽燕之地。。。怎麼?河南王有意助我否?”
段隨說完,也不去看翟斌,自顧自仰起頭,鼻孔裡吹出一記響氣。那模樣,拽得叫一個二五八萬。
翟斌七竅生煙,偏生無法接口——他的本意自然是率部南下,再尋機渡河,跑回河南去做真正的河南王,怎肯往北?何況幽燕不同山東、河南那般空虛,那郭慶手握重兵,可不是好惹的!
“好!”慕容垂大笑道:“這北路就交給從石了。”頓了頓,目光轉向今日一直不曾言語的慕容令,說道:“那羅延!你領庫傉官偉、平睿、乞特歸一同北上,襄助從石!”
“喏!”
慕容垂笑意不止:“如此,河南王與弘農王還是留在鄴城,孤家實在缺不得你等呵。南路,便由玄明前往!”
衆將轟然應和。翟斌翟真臉色鐵青,正應了一句——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計議已定,大夥兒各自散去,依計行事。
。。。。。。
出得帳外,至無人處,翟真氣急敗壞道:“叔王!慕容垂欺人太甚!什麼三危,什麼東南北路,說穿了,還不都是爲了安排他慕容一家去搶地盤?他防我丁零人甚過防賊,既如此,我等不如早早反了他!”
翟斌亦是胸壑難平,吹着花白鬍子,狠聲道:“是該早做準備了!”
與此同時,燕王軍帳裡,慕容德正進言慕容垂:“兄長!翟氏果然賊心不死,說得好聽,要爲兄長鎮守南門,還不是想就此南去,行割據之舉?此等人留着,日後定必壞事。兄長,不如。。。”說到這裡,慕容德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慕容垂默然半晌,搖了搖頭,道:“黃河盟誓言猶在耳,我怎能隨意誅殺盟友?那樣豈不大失人望?翟氏一日不造反,我便一日不會對付他等。。。”
見慕容德臉現焦慮狀,慕容垂呵呵一笑,安慰道:“玄明寬心。我自會小心謹慎,做好防備。”
慕容德無奈,只得悻悻點頭。
“對了,”慕容垂忽然想起一事:“玄明,你此去枋頭,擔子不輕呵。除開防備苻堅自關中來襲,更要關注南邊!方今天下,可不單單是秦燕相爭。。。”
“秦國亂起久矣,晉人再是愚鈍,也差不多該動手了。。。”慕容德冷冷一笑:“兄長放心,此節,我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