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康二年(公元374年)三月初,鄨縣,驍騎軍的中軍帳裡,段隨大聲宣佈了四路並進,反攻蜀中的大計劃。好兄弟們一向唯他馬首是瞻,而且這計劃聽來也確實可行,勝算很大——左右不就是殺秦軍麼?大夥兒轟然響應。
首要的問題乃是前去聯絡張育的人選。鮮卑人或者雜胡肯定是去不得的,小心人家當你氐人抓起來給活剮了;驍騎軍中的晉人裡,有頭臉的也就剩下皇甫勳,劉裕,張威三個。
劉裕倒是躍躍欲試,卻被老週一句“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給擋了回去;皇甫勳吶吶再三,直言自己拙嘴笨舌,只怕壞了大事;於是大夥兒的眼光齊刷刷看向張威。
張威素來寡言少語,比皇甫勳強不到哪裡去,這一下頓時面紅耳赤,正想尋個理由推託,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事情,脫口道:“周公!你說那張育乃是梓潼人氏?”
“然也!張育一族居梓潼已歷三世,也算當地望族。”
“果然如此,那這趟差事張威接下了!”張威呵呵一笑,神色竟是相當從容,大不類先前窘態,倒把衆位兄弟唬得不輕。劉裕眨巴眨巴眼睛,說道:“威哥,這麼威風?遮莫你昨晚又去涵碧樓了?”
涵碧樓乃是鄨縣最大的風月場所,大夥兒聞言一起笑了起來。張威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胡說八道!你才昨晚去了涵碧樓!臭小子,年紀不大,卻滿肚子腌臢心思!”劉裕一笑,吐吐舌頭閃過一邊。
張威轉過頭來,朝着段隨與周仲孫一拱手,開口道:“將軍,周公!我祖上本是南陽人士,永嘉南渡之時本欲遷往東南,只因兵荒馬亂,以至族人離散,各分東西。我家這一支南渡之後定居義興郡,歷四世;我大父少時便有孝悌清廉之名,被本州大中正推舉爲官,到了我耶耶之時,已然領一郡(蘭陵郡)太守。另一支卻不幸爲亂軍裹挾,一路奔西南而去,最後竟入了蜀中,直至落腳在梓潼。其時蜀中乃是僞成(成漢國)當道,由是兩支音訊斷絕。”
張威頓了頓,繼續道:“及至永和三年成漢覆滅,巴蜀重回天朝,兩支漸漸又恢復了音訊往來。只因路途太過遙遠,溝通並不頻繁,不過終究互認了宗親,更共修族譜。兩年前我軍平定京口庾、武之亂之後,我曾回過義興老家一趟,翻閱族譜之時,便曾見過張育這個名字!周公說張育一族居梓潼正好三世,這麼算將下來,必然是我同宗無疑!”
衆人聞言大喜。彼時宗族觀念極強,宗親互幫乃是天經地義之理,倘若張威與張育真是一本族譜裡的本家,那還有什麼話不好說?正因如此,張威這麼靦腆的一個人,居然也放話大包大攬起來。
計議已定,張威成了聯絡張育的不二人選。段隨又安排劉裕去巴東,周仲孫則提筆給張重、尹萬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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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
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張威果然與張育同宗,如今更認了張育爲族叔。三月底張威從梓潼回到鄨縣,具言張育爲人豪爽大氣,且深恨外族。而張育聽說四路並進之策後,一口答應舉兵起事,眼下正四處奔走,聯絡豪傑,還拍了胸脯保證:給他一個月時間,最晚五月裡必定起兵!
劉裕也從巴東回來了。竺瑤、桓石虔備受朝廷壓力,正自彷徨無計,聽說還有這等好事,頓時大喜過望。當場拍板,答應到時併力進兵。
張重、尹萬那裡倒是沒有迴音,老周啞然失笑:“這幫巴獠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只要我三路大軍先行出動,他等必動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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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張育還需要時間奔走,驍騎軍建制完整、甲兵馬匹齊備、又在鄨縣休息了老久,早已萬事俱備。可算算時間,離舉兵之日少說還有一個月。兵家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驍騎軍將士在鄨縣已經憋悶了太久,士氣早給磨掉了七七八八。本來大夥兒只想繞路東還,那倒是無所謂;如今卻要奮勇進兵,這就有點問題了。可以想象,讓這幫兔崽子再養一個月的膘,到時候只怕連馬背都爬不上去,哪裡還能指望他等上馬殺敵?
念及此節,段隨不由得大爲焦慮,在那裡來回踱步,喃喃自語:“不行!得趁這段空閒時間活絡活絡筋骨,練練兵。要不然到時候倉促上陣,怕是要糟!”頓了頓,又嘆道:“誒!卻到哪裡去練兵呢?總不能北進墊江找姚萇去吧,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話音剛落,邊上的周仲孫一步跨了過來,面龐直湊到段隨的鼻子底下,嘿嘿笑道:“北進自然是不妥的,南下卻是無妨!”
段隨一愣,說道:“南下?還請周公指教!”說起來這南中還是大晉的國土,南下?打誰去?
周仲孫一指輿圖,點在故且蘭縣處,大聲道:“夜郎人竟敢叛晉附秦,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知故且蘭縣附近正有一部夜郎人定居,離鄨縣不過三百里,其間山勢平緩,道路暢通,可馳快馬。從石何不縱軍前往,拿這幫賊子開刀?”
段隨眼睛一亮,自語道:“三百里?且道路暢通,可馳快馬?嗯,我驍騎軍輕捷剽悍,來如風、去似電,當可在一月之內破敵、來回!更練了手,漲了士氣!”
想了想,段隨又開口問道:“不知故且蘭那裡,夜郎人兵力幾何?”到底爲將已久,不失慎重。
周仲孫冷笑道:“人數倒是不少,總有幾千持戈之士。然而漢時太史公早有定論,夜郎自大罷了。以從石之能,還不是手到拿來?這些夜郎人便是這副德性,你若用狠,他便跪地乞憐;你若勢孤,他定然不忘落井下石。哼!此番少不得狠狠教訓其一頓,以彰我大晉國威!”
老周說得咬牙切齒,憤恨不已,也不知他心裡真個是覺着夜郎人叛晉附秦可恨;還是因爲前番夜郎人叫囂要取他首級,讓他心裡生怨,於是存心攛掇段隨爲他報仇。
段隨倒是無所謂老周的真實想法爲何,左右都是練兵,管他是夜郎人、邛人,還是秦人?只要不是晉人就好。事情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