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隨到底沒能當上北中郎將一職。當初王謝舉目四望,竟無一隻可用之兵,爲了將手中僅有的驍騎軍順利調到建康附近以防萬一,這纔不計成本拋出了此一職位。此舉實屬無奈,畢竟北中郎將的職位叫一個北來降將佔了,定然會招來滔天非議。
如今桓衝鬆了口,正率軍前來建康,王謝心中大定之下,肚子裡頓時又打起小九九——反正答應了日後要遷桓衝爲中軍將軍,而中軍將軍名義上是可以轄制南北左右中郎將的,何不索性現下就把桓衝的職位定了,然後將驍騎軍暫時併入桓衝治下?這樣一來,驍騎軍自可名正言順地開入京口,目的達到,那麼也沒有必要讓出北中郎將一職了。至於段隨那裡,之前話已出口,升職是肯定的了,那就弄個第三品的雜號將軍噹噹便是,再給驍騎軍全軍多加賞賜,想必以段隨之忠心,多半不會有異議。
於是還在路上的桓衝直接從南中郎將變成了中軍將軍,而送到段隨手中的封賞詔書上則寫得明明白白:擢升段隨爲第三品冠軍將軍,受中軍將軍桓衝轄制,駐防京口。開府建衙、擴軍攬才一事算是打了水漂,段隨心底微微有些失望,不過看到麾下將士得到的賞賜豐厚了幾倍,個個笑得合不攏嘴,他便消了氣,又樂呵起來。
這一天是寧康元年七月初七,京口新建起來的驍騎軍大營裡,新晉冠軍將軍段隨正與麾下衆將議事,突然大帳掀開,一個信使急急走了進來,獻上一封信函。段隨接過來信,一目十行迅速看完,擡起頭開口叫道:“驍騎軍諸幢主何在?”
“屬下在!”費連阿渾、段昌、皇甫勳、張威、劉裕走上一步,一字兒排開,大聲應和。
“着你等日落之前將五幢驍騎軍集結完備,星夜出發,明日一早必須趕到建康城下!”
“遵令!”
原來此信乃是謝安親筆急函,說是桓衝前日率部到了建康。謝安與他商議已定,先震懾住建康城裡的毛安之部,確保朝堂無虞,然後屯兵建康,靜觀形勢。考慮到桓衝所部也不過五千之衆,兵力不夠雄厚,便命令驍騎軍全軍往建康進發,與桓衝合兵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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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的建康城裡,郗超急得團團亂轉,彷彿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知桓衝得了什麼失心瘋,居然置桓家利益於不顧,欣然領受了王謝等人整出來的中軍將軍一職,還帶着五千江州軍馬一股腦開入了建康。眼瞅着江州軍與毛安之所部四處對峙,形勢可謂急轉直下。
向桓溫報告事態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早已送去了姑孰,眼下郗超手頭也沒什麼好做的。他想了想,突然站起身來,惡狠狠地自語道:“袁虎!今日你若是再不把加九錫的詔書弄好,我必叫你變成一頭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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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七月初七,姑孰,桓溫養病的密室之外,桓熙來回踱步,其腳步輕浮,顯然心中極爲焦躁。自打上月十五桓溫下令“無其手諭,任何人不得入內打擾”以來,桓熙已經半個多月沒見到自家老子的面了。
本來倒也罷了,安靜等着便是,可現如今驚變陡生,五叔桓衝居然領軍跑到建康去了,還擺明了要罩着王謝一黨,這還得了?桓熙急匆匆跑來密室,想要求見桓溫,不料門口守衛全然不加理會,只拋下一句冷冰冰的“可有手諭?若無手諭,速速離開”。桓熙氣個半死,可終究不敢硬闖,於是悻悻而去;第二天一早又跑來碰運氣,卻再次吃了個閉門羹;如今已是第三天,且看事情有無轉機罷。
密室附近清幽冷僻,桓熙心頭卻是熱浪滾滾,難以平復,想起上月十四那日的遭遇,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那天桓溫強撐病體,召集姑孰大小將領、各級官員議事,桓熙還以爲這是要當衆宣佈自己繼承人的身份了,大喜過望之下,不免自傲起來,脫口而出:“敢問阿父,日後當如何處置王謝之輩?”
桓溫瞥了桓熙一眼,冷笑道:“王謝?嘿嘿,他幾個不是你這等小輩能夠處置的!待你五叔來了姑孰,我自會與他言明!”桓熙爲之氣結:老頭子這不是當衆給自己難堪嗎?這麼說話,豈不是告訴大夥兒,老頭子身故之後未必是自己繼位,也有可能是桓衝當家嗎?果然場中一片譁然,西府上下議論紛紛,弄得桓熙回去之後暴跳如雷。
天色漸漸轉暗,不消說,今日又沒指望見着老頭子了。桓熙死死盯着密室大門,恨不能眼睛裡噴出一把火來,將那緊閉着的大門燒個精光。
便在這時,不遠處人影一閃,有人輕聲呼喚起桓熙來。桓熙一愣,定睛看時,卻是自家兄弟桓濟站在那裡招手不已。桓濟素來唯桓熙馬首是瞻,算是桓熙的心腹,此時趕來相召,怕是有要事相商。一念至此,桓熙快步朝着桓濟而去。走到近前,桓熙開口問道:“何事?”
桓濟輕聲道:“大兄先莫要發問,且隨我來。”見桓熙臉色有些不豫,趕忙又說道:“有人要見大兄,此刻正在城南相候。”
“卻是何人?”
“此去一見便知。事關重大,大兄莫要再耽擱時間了!”
桓熙見桓濟神色慎重,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只好強忍心中好奇之心,隨着桓濟往城南而去。
城南巷陌幽深,桓熙跟在桓濟身後,左一轉右一拐,穿過不知幾多長街小巷,終於在一間普普通通的民房之前止了步。兩人跨門而入,直進裡間。
裡間光線昏暗,幾難視物,桓熙什麼也看不見,心頭不覺升起一股怒氣,皺起眉頭說道:“阿濟,你搞什麼鬼?這裡哪有什麼人相候?”
霍然間一個人影自黑暗中現出身形來,嚇了桓熙一大跳,騰地躍開一邊。就聽那人影“呵呵”一笑,撥去遮在頭上的斗篷,露出一張黝黑的方臉來。
日光已弱,但終究還是穿過窗戶斜射進來。藉着這光線桓熙看了個分明,訝然叫道:“四叔?怎麼是你?”
“嘿嘿!怎麼不能是我?”原來這鬼鬼祟祟的神秘人物,竟然是被桓溫罷黜了官職、正賦閒在家的桓家老四——桓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