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什麼也不說了,請您幫掌櫃的把那個內奸揪出來!趙益保證像養我娘一樣供奉着您!”
衆人都向趙益投去欽佩的目光。
“雲彩,我昨天晚上夢到你了……”
一個聲音打“大仙”方方正正的身體裡輕飄飄的鑽了出來。
衆人便睇向千羽墨,再看掌櫃的。
胡綸緩緩出了口氣,一副哀其不幸的模樣望着主子。
千羽墨倒不以爲然……當然,當他發現衆人的聲音正逐一從那東西里飛出來時便已知道自己難逃此“劫”,他甚至還朝洛雯兒笑了笑,卻是捱了她狠狠一瞪。
不出半柱香的時間,“大仙”恢復了沉默。
洛雯兒環視一週,微微一笑:“有沒有漏下的?”
漏下的?
大家彼此看了看,又掰着指頭算了算,記性好的,竟是把每個人的話都重複了一遍。
“邵磊……”
“邵磊?”
“對,邵磊,怎麼沒有聽到你的話?”
邵磊臉色發白,雙腿打顫。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睇向洛雯兒,眸中竟是有懇求之色。
洛雯兒心頭頓時一軟,然而千羽墨走到她身邊,玉笛輕輕敲了下她的肩。
她立即收回動搖,依然笑着看向邵磊,然而目光卻已漸漸堅定。
邵磊絕望了。
他以爲,掌櫃的說“大仙”只需憑藉一句話就可知誰是內鬼,那麼他只要不說不就成了?卻不想……
“邵磊,難道是你?”趙益擡了手,指向他,竟是滿眼的不可置信。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都覺得難以相信。
邵磊是這些人中性子最弱的,怎麼會是他?他怎麼敢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
“真的是你?”趙益眼睛泛紅,額角青筋暴起。
他攥緊了拳,旁邊的人都能聽到那骨縫中的輕響。
“說,你爲什麼要陷害掌櫃的?掌櫃的哪對不起你?”
“邵磊,你半個月沒幹活,掌櫃的一文沒少給你,連賞錢都讓人給你送去了,你是鬼迷了心竅麼?”
“我看他是豬油蒙了心!不知道把掌櫃的害了,再把天香樓弄倒閉了,他能得到什麼好?”
“邵磊,該不是有人說是要用更高的月錢請你吧?那你也忒缺德了,你怎麼就想着自己?你怎麼不想想掌櫃的,還有這些弟兄們該怎麼過活?”
“虧得他們幾個還三天兩頭的去看你,而你不過是擦破了點皮兒,就趴着不想來了,八成就在家憋着壞吧?”
“哼,就衝他這一點,也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主兒!”
“邵磊,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爲什麼要陷害掌櫃的?如果是受人指使,那人到底是誰?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一字不準隱瞞,否則……”
趙益的拳頭已捏得紫紅,手臂上青筋迸現。
衆人都知道,因爲邵磊性子弱,趙益沒少照顧他,簡直拿他當親弟弟一般,可是邵磊卻做出了這種事,估計趙益現在比掌櫃的還要悲憤。
邵磊看了看衆人,看了看趙益,再睇向洛雯兒,終於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是我乾的,是我乾的!掌櫃的,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殺了你?怕髒了掌櫃的手!”
“殺你?你還想害掌櫃的?”
“邵磊,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益怒吼,一步上前,拎起邵磊,劈面就是一耳光,打得邵磊鼻口穿血,卻不喊痛,只哭號着:“殺了我吧,是我乾的!殺了我,我不想活了……”
洛雯兒走上前,示意趙益放開邵磊。
趙益恨恨的哼了一聲,將邵磊丟在地上。邵磊翻過身,爬到洛雯兒腳步,抱着她的腳:“掌櫃的,是我乾的,我錯了,您殺了我吧……”
胡綸接了主子的眼色,急忙上前:“放手,有話好好說,掌櫃的也是你能抱的?”
洛雯兒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蹲下身子,從懷裡掏了帕子,遞給邵磊。
胡綸立刻看向主子,那意思是,帕子要不要搶回來?
邵磊接了帕子,脣角的血又滴了兩滴,卻突然拿帕子捂住臉,跪在地上,咣咣磕頭:“掌櫃的,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洛雯兒等他哭了一陣子,方平靜的開了口:“其實你也算對得起我,畢竟,那些客人們也只是病了,並沒有丟了命。”
邵磊哭聲驟止,緩緩擡了頭,糊了血和淚還有鼻涕的臉十分可怖,然而他鼻翼抽動,眼睛一瞬不錯的盯住洛雯兒,忽的嚎哭一聲:“掌櫃的……”
“哎呦喂,可使不得……”
胡綸急忙靈活的鑽進他大張的雙臂裡,代替了他準備抱住並進行感情宣泄的洛雯兒。
“有話好好說,啊,不急,不急……”
邵磊無力的靠在胡綸肩上,嗚嗚了半天,方顫聲道:“其實是我爹……”
他這一說,衆人便明白了。
邵磊有個嗜賭成性的爹,一年十二個月,得有十一個半月紮在賭坊裡。
也不能說不曾贏過,然而贏少輸多,家裡原本有幾畝田,都被他爹給賣了,然後是家裡的擺置,再然後是他孃的嫁妝……
那老東西輸得喪心病狂,竟是招了他欠了許多錢的幾個債主到家,把他的娘給……
他娘當夜便上吊了。
老東西將女人往野地裡一扔,連張草蓆都沒裹。
那年,邵磊七歲,等到他找到孃的屍體時,那個可憐的女人被野狗啃得只剩了一副骨頭架子。
老東西仍舊整年整月的不回家,他與妹妹相依爲命。
然而老東西又輸狠了,三年前帶着幾個人跑回家,抓了妹妹就走。
邵磊衝上去搶,被老東西領人揍了個半死。後來他才知道,妹妹是被賣去了青樓。
現在,妹妹早已開始接客,賺了銀子,還要給老東西還賭債,然而那是個無底洞,如何填得滿呢?
邵磊的家事,洛雯兒在招工時就知道,因爲她需要的不僅是反應機敏的人,人品亦很重要,她很看重邵磊的吃苦耐勞。而千羽墨曾暗示她,這樣的人不能用,否則可能會招來禍患。可是洛雯兒同情邵磊,便義無反顧的留下了他。
“就在我養傷的時候,爹忽然帶了人來到家……爹說,只要我給這個人辦事,他欠下的賭債就有人幫他還了,而且他保證,自己再也不賭了……”
周圍人發出冷笑,但凡賭徒,對於賭的癡迷,是不死不休。
“我昨兒怎麼看見你爹又被賭坊給扔出來,讓人圍着打?”
“是啊,我聽說你爹這保證似乎也下了不少次了,有次還切斷了根手指,現在九根手指碼牌九也碼得靈活……”
邵磊鼻翼抽動,忽然嚎啕大哭:“可他畢竟是我爹啊……”
衆人雖有鄙夷,有冷哼,然而再也沒人出言譏諷。
“那人到底是誰?”洛雯兒忽然開口,聲音冰冷。
邵磊怯怯的看了四圍的人,欲言又止,只道:“他給了我一包藥,讓我摻在餃子裡,可是……”
“呸,”張媽一口啐過去:“掌櫃的真是有先見之明,沒讓旁的人接近後廚……”
“對,咱們以後更要把後廚守得牢牢的,讓蒼蠅蚊子都飛不進來!”
“不過我還是疏忽了。”洛雯兒笑了笑,語氣有些落寞。
邵磊又掉了串淚:“我知道掌櫃的對咱們好,我不忍心害掌櫃的,可是我爹跪着求我,說他欠了人家十萬兩銀子,一日不還,就要漲上十分的利息,我要是不答應,他只能等着被人打死了。他又說對不起我娘,對不起妹妹,說只要他能過這一關,一定要好好做人!”
人羣中又有人冷笑。
“掌櫃的,我真的真的是沒想答應啊……”
說着,又去抱洛雯兒的腳,胡綸急忙拉開:“有話好好說,掌櫃的就在這聽着呢……”
“我爹還說,若是這事過了,他就跟我一起賺錢,把妹妹贖出來,我就,我就……”
衆人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於掌櫃的,他做下此等事,爲不忠;而於家人,他若不做這事,便是不孝。
邵磊也難,可是……
“我拿了那包藥,沒敢按他說的動手,我先找了條狗,把藥摻到飯裡,結果……狗死了……”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趙益氣得就要去揍他,被千羽墨攔住。
“我嚇了一跳。我知道,這藥要是真的摻到餃子裡,掌櫃的恐怕吃的就不僅僅是官司,而是要被殺頭了!”
洛雯兒皺起了眉,究竟是誰這麼恨她?同行?然而盛京的酒樓飯莊這麼多,究竟是哪一家?
“我思來想去,我不想害掌櫃的,還想救我爹,我,我……”他咬咬牙:“我知道廚房一向不讓別人進,可如果想下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我不想牽連掌櫃的,我就……”
“你就選擇了酒……”
“是,酒雖是在咱們這賣的,卻是從別處運來的,官府要是查,估計也會花些時間吧,到時掌櫃的要麼打點明白了,要麼逃走了,總之,只要酒樓不開了,就……”
“你讓掌櫃的逃走?難道你想讓掌櫃的蒙受一輩子不白之冤?而且就算逃走了難道沒有人去抓麼?”有人義憤填膺。